父亲的吼声像是夏夜里闷热潮湿的空气,让人呼吸都变得困难。
九岁那年夏天,屋外的蝉吵个不停,闷热的风从没关紧的窗缝吹进老旧的出租屋。
他父亲喝得醉醺醺地踉跄进门,身上裹着刺鼻的酒气,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手里拎着一沓皱巴巴的扑克牌。
脚踢开门口一只掉了根鞋带的布鞋,眼神通红,像一头随时要扑上来的猛兽。
“钱呢?!都让你给花哪儿去了!”
父亲含糊地吼,语气中掺杂着输光钱后的焦躁与怒意。
母亲吓得脸色刷白,迅速冲向张伟,把他一把拉进屋里老旧衣柜:
“乖,快进来,千万别出声,妈一会儿就接你出来。”
她双手颤抖地把他塞进衣服堆里,吓得嘴唇都泛青,最后慌忙用钥匙反锁上门。
因为她看出来今天的男人状况很不对劲,肯定是输了不少的钱。
衣柜里一片黑暗,闷热,衣服堆积成一座潮湿沉闷的山。
张伟屏着呼吸,手脚缩成一团。
他能听见外面父亲踢翻凳子的咣当声,听见母亲颤着嗓音:
“你喝醉了,先睡一觉好吗……钱我没有动,真的没有!”
可换来的只是一阵粗暴又凶狠的吼叫:“骗我?!你个贱人!”
随即是衣物摩擦和东西翻倒的声音,接着就是一记又一记闷闷的、重重的巴掌落在母亲身上,像钝刀砍在心口一样,让人窒息。
“不要,不要打了……我求你……”
母亲低声呜咽,语气中满是恐惧和无助。
张伟睁大双眼,泪水顺着脸颊落下来,他拼命捂住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指缝里渗出的泪水打湿了堆在嘴边的衣领。
吵嚷、扭打、哭喊,接着是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地上发出的闷响……
再然后,屋里静得吓人,只剩父亲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低低咒骂。
接着踉跄着走向门外,重重甩上门,脚步声和酒瓶在地上拖拽的动静越来越远,最后只剩夏夜燥热的寂静。
张伟整个人僵在衣服堆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踢着柜门,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喊:
“妈……妈……开门啊妈!”
可门怎么也踢不开,身后的反锁将门牢牢地封死。
许久,他听到隔壁老李家的门打开,有人喃喃:
“是不是出事了?”再接着是吵吵嚷嚷的脚步,最后是“快报警!”的呼喊。
等门终于被撬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凉风和杂沓的人影。
他们惊呼一声:“这柜子里还有个孩子!”
大家把神志几乎崩溃的张伟从堆满衣服的黑暗里抱出来。
他蜷成一团,眼神涣散,嘴里只剩下无声地呜咽,整个人像失去重心的小纸人,飘飘荡荡。
母亲葬礼那天,天阴沉沉,细雨像是沾湿了整座城市。
灵堂里点着白蜡,火苗无声摇曳,黑白遗像上的女人微微笑着,仿佛还在轻声说:“乖,不怕。”
九岁的张伟站在一旁,身上是临时找来的素衣,麻木地望着前方,脸上平静得有些吓人。
他两只手紧紧攥着衣角,像一座雕像,任雨丝飘进门口,冰冷地贴在脸上。
他不哭,不闹,甚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像是根本感受不到周围悲伤又沉闷的气氛。
前来吊唁的亲戚和邻居们低声议论着:
“这孩子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吓傻了吧?”
“听说当时就是他亲眼看着他妈出事,换我早就疯了……”
张伟站在那里,耳边是众人的喃喃,像是听见又像是听不见,整个人像陷入一场无边无际的梦,不愿也不能再清醒。
葬礼结束后,母亲的坟前泥土松软,亲戚们站成一圈,低头沉默,不一会儿,有人开始悄悄试探:
“接下来,这孩子谁养?”
大姨妈皱眉:“我们家孩子都够费钱了,哪能再接个大的?”
二舅舅也摆手:“我哪里养得起。”
一句句你推我,我让你,就像冰凉的雨一滴滴砸下来,听得人心里发涩。
就在亲戚们吵吵嚷嚷中,一个身材清瘦、面容温和的小姨站出来:
“我出钱,让你们轮流照顾他,至少不能让他流落街头。”
说话的是母亲最小的妹妹,听说是当年考出去的大学生,靠自己在大城市里站稳脚跟。
亲戚们一听,有人点头称是,也有人嘀咕:
“就你一份钱,这可养不了多久。”
气氛越来越紧张,最后竟演变成了推搡与争吵,谁也不肯接这烫手山芋。
小姨红了眼圈,忍着怒气站到张伟身边,把他挡在身后:
“够了!我说我出钱,谁也不用再吵!”一句话镇住了众人。
雨停后的傍晚,她牵着张伟冰凉的手,带他离开吵闹又冷漠的灵堂,穿过湿漉漉的街道。
走进县城的购物街给他买新衣新鞋,然后又领他拐进书店里,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本本书,书脊颜色明亮。
“你还想要什么?”小姨蹲下来,轻声问。
张伟抬头,视线一眼就落在书架最中间那本封面上画着一座城堡与骑着扫帚的小男孩的书——《哈利·波特与魔法石》。
那一刻,他仿佛感觉到书页里有温暖的光,能照亮心里最黑暗冰冷的角落。
他轻轻指了指那本书,声音小小的:“我想要这个……”
小姨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露出一个轻柔的笑:“好,就它了。”
付完钱,她将书放进张伟怀里。
他低头看着封面,像是找到了什么宝贝,眼眶终于泛出一丝微热,却没有落泪。
从那天起,这本书成了他最亲密的伙伴,陪着他在书桌前、课间里、夜深人静时一遍遍翻看,也让那个沉闷孤独的少年,在文字的缝隙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魔法世界。
母亲去世后,张伟开始在亲戚家间流转,像一只无处落脚的候鸟。
按照约定,钱是小姨出的,亲戚们轮流照顾,这听起来公平合理,可实际落地时却是另一番光景。
最初接他的大舅舅家,不到一周,大舅妈就忍不住嘀咕:
“你们说,这钱也就那么点,总不能让我们家老养着,不然老二老三也该有意见。”
大舅舅闷头抽着烟,不吭声,大舅妈说话就更放肆,话里话外都暗示:
“你也是大孩子了,总不能整天吃白饭,帮着干点活儿也是应该的。”
于是,张伟课余时间就成了家里免费的帮手,扫地、倒垃圾、给弟弟妹妹辅导作业。
他安静地照做,不敢顶嘴,也不敢抱怨。
可即便这样,大舅妈还是时常撇嘴:
“你看看你表弟,人家成绩也不错,也没成天捧着书发呆,这书能当饭吃?”
表弟们在一旁听着,往往也跟着附和几句,有时首接把他的书藏起来,让他翻找半天,惹得一屋子人笑成一片。
他站在书桌前,耳根涨红,喉咙发涩,强忍泪意。
换到姨妈家也并没有好转多少。
姨夫皱着眉:“房子就这么大,给你腾出间房也不容易,这钱也就够买买米油,总不能再买什么课外书,不然哪来的钱?”
姨妈听完附和,表姐们当面说:“妈,他一天天也不爱说话,这么闷,还怪吓人的。”
姨夫闻言笑一笑,不再接话。
姨妈也只当没听见,不再为难张伟,可也很少主动找他说话,餐桌上能照顾一声也就是夹一筷子菜。
日子就在这零零碎碎的尴尬中一天天过去,张伟习惯了悄无声息地收拾碗筷,习惯了坐在角落里听大人们说笑,习惯了别人聊什么都不插一句。
他把自己能占的空间尽量缩到最小,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也不再幻想谁能在乎他的心情。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对他冷眼相向。
有个大伯家的表姐,平时总悄悄给他塞一块巧克力或者一沓用旧的练习册:
“给你,这个我也用不完,别整天闷在屋里,出去走走也行。”
还有三姑妈,虽然说话大嗓门儿,时常把“你可要听话,不能让我们为难”挂在嘴边。
可也在过年时给他买过一双新鞋,提醒他:“这鞋你穿的仔细一点。”
他知道三姑妈家本来情况也不好,所以非常领情。
就是在这样的忽冷忽热中,张伟学会了收敛情绪,学会不再奢望太多,也学会在这些破碎又复杂的亲情中找寻一丝安稳。
他经常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翻阅那本老旧的《哈利·波特与魔法石》,书页里闪烁着温暖的微光,让他感觉自己还能坚持走下去。
哪怕前方再暗,也能靠书中那些亲切又熟悉的字句,给自己一点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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