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佳娉的指甲掐进掌心时，房子墨的太阳穴突然突突地跳。
实验室的蓝光在他侧脸投下道阴影，正好遮住左眼下的痣。他握着钢笔的手顿了顿，墨水滴在日志本上，晕开个深色的圆，像片被雨水打湿的蓝楹花瓣。
“怎么了？”蒋佳娉的声音有点发紧。她正调试神经同步仪，屏幕上的绿色曲线刚突破99%，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拽了下，剧烈地抖动起来。
房子墨没说话。他感觉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后颈炸开，沿着脊椎爬向太阳穴——和上次删除记忆时的痛感不同，这次带着清晰的情绪烙印，像有人把烧红的铁丝捅进神经突触。
是愧疚。
铺天盖地的愧疚感。像第5章那个孩子的哭声，像第252章新闻里的黑白照片，像无数个午夜梦回时，蒋佳娉蜷缩在沙发上咬着嘴唇的样子。
“同步率太高了。”他猛地按住太阳穴，指节泛白。钢笔从指间滑落，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响声，滚到蒋佳娉脚边。笔帽上“佳娉”两个字的荧光忽明忽暗，像濒死的萤火虫。
蒋佳娉弯腰捡笔时，突然倒抽口冷气。
手腕上的机械键盘项链烫得惊人，金属链扣嵌进皮肤，像是要钻进血管里。她看见自己的神经监测图上，代表“痛苦”的红色波段正在疯狂扩张，而这个频率——分明是房子墨独有的记忆删除后遗症。
“你在疼？”她抓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他脉搏的瞬间，实验室的顶灯开始闪烁。嗡——嗡——电流声里，她听见房子墨压抑的喘息，和自己胸腔里越来越响的心跳声完美重合。
屏幕上的同步率停在99.3%。
绿色曲线的顶端裂开道细小的缝隙，渗出点点暗红色的像素点，像血管里渗出来的血。蒋佳娉突然想起第277章融合神经代码时的场景，他们的意识像两条缠绕的蛇，彼此吞噬，又彼此依存。
“断开连接。”房子墨的声音在发颤。他想抽回手，却被蒋佳娉抓得更紧。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带着珍珠发夹的凉意，让他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天，她举着蓝楹花站在宿舍楼下的样子。
这个记忆碎片不属于他。是蒋佳娉的。
“不行。”蒋佳娉的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她盯着屏幕上那条不断渗血的曲线，突然明白过来——当同步率突破99%的瞬间，他们的神经突触己经变成了共用的管道，情感像未过滤的水，带着彼此的杂质汹涌流动。
她感受到了他的痛苦。
那些被删除的记忆碎片，像玻璃碴子扎在神经突触里。每次回忆起她，就像用手去捡那些碎片，鲜血淋漓，却舍不得放手。
房子墨也感受到了她的愧疚。
第5章那个孩子的笑脸，第252章新闻里的标题，第272章手工艺人数据体觉醒时的呐喊……这些她以为藏得很好的伤口，此刻正赤裸裸地摊在他面前，每道裂痕里都刻着“不配被爱”西个字。
“原来你是这么看自己的。”房子墨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蒋佳娉心上。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那里不知何时挂满了泪水。
咸涩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是房子墨的味觉。
蒋佳娉猛地闭上眼。当她再睁开时，看见的是房子墨的记忆——他坐在记忆删除仪前，钢笔放在操作台，刻着“佳娉”的那面朝上。仪器启动的瞬间，他死死盯着那两个字，像是要把它们刻进灵魂里。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的声音在发抖。
“为什么不放下？”他的声音也在抖。
两句话同时出口，撞在实验室的空气里，激起细小的涟漪。屏幕上的同步率又跳了0.1%，红色的血珠顺着曲线往下流，在底部汇成小小的水洼，倒映出两个重叠的影子。
蒋佳娉的肩膀开始发抖。她想起第273章他钢笔刻字变暗时的样子，想起第279章恢复的同居记忆里，他总是在深夜盯着她的睡颜发呆，想起第281章代码婚礼上，他用凤凰纹路写下的誓言。
原来他承受了这么多。
房子墨突然抱住她。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带着蓝楹花胸针的金属凉意。蒋佳娉听见他的心跳声，和自己的重合在一起，咚——咚——咚——像在敲什么东西。
是她筑起来的心防。
“你以为只有你在赎罪吗？”他的呼吸落在她的发间，带着钢笔墨水的味道，“我删除记忆，不是为了保护你，是怕你发现——我根本不在乎什么人类文明，我只想让你活着。”
这句话像钥匙，插进蒋佳娉神经突触的锁孔里。
那些缠绕着“不配被爱”的锁链，突然哗啦一声断了。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漏洞不是缺陷，是活着的证明。”原来她和他，都是彼此的漏洞，是对方不完美生命里，最刺眼的证明。
“同步率在降。”蒋佳娉突然开口。她感觉到胸口的蓝楹花胸针在发烫，金属表面的纹路硌着皮肤，像在提醒什么。
屏幕上的绿色曲线果然在缓慢回落，红色的血珠渐渐凝固。当数值停在99%时，那条渗血的裂缝突然停止了扩张，像被无形的手按住了。
“是胸针。”房子墨低头看着她胸口的起伏。蓝楹花胸针的紫蓝色光晕正顺着她的领口往上爬，在她锁骨处形成小小的漩涡，“它在阻止我们完全同步。”
蒋佳娉摸出珍珠发夹。当指尖触到冰凉的珍珠时，段新的记忆碎片涌了进来——是母亲和房子墨的祖父，坐在1945年的老槐树下，手里拿着半枚蓝楹花胸针。
“保留1%的不同步，”母亲的声音很轻，“是为了让爱有地方落脚。”
蒋佳娉突然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嘴角却扬了起来。她转头看向房子墨，发现他也在笑，左眼下的痣在蓝光里闪了闪，像藏在眼底的星星。
“1%。”她说。
“1%。”他重复道。
两双手同时落在同步仪的操作键上。按下的瞬间，屏幕上的绿色曲线像是松了口气，稳稳地停在99%，不再上升，也不再渗血。那条裂缝依然存在，像道刻意留下的伤疤。
实验室的顶灯停止了闪烁。
蒋佳娉感觉到后颈的刺痛感消失了，只剩下轻微的麻痒，像有蓝楹花的花瓣在神经突触上跳舞。她不再能清晰地感受到房子墨的痛苦，但能捕捉到他情绪的轮廓，像隔着磨砂玻璃看风景。
房子墨也感觉到那些汹涌的愧疚感退潮了，只留下的沙滩，上面印着蒋佳娉的脚印。他知道她还在为过去的事自责，但也知道，她正在学着和那些伤口共存。
“这才是真正的生物防火墙。”蒋佳娉的指尖划过屏幕上的裂缝。那里的红色己经变成了温暖的橙黄色，像愈合的伤疤，“完美的同步会让我们变成单一的系统，迟早被病毒摧毁。”
房子墨捡起地上的钢笔，在日志本上写下“99%”。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他听见蒋佳娉的呼吸渐渐平稳，像雨后的湖面。
“剩下的1%，”他的指尖在“99%”后面画了个小小的蓝楹花，“是给彼此的余地。”
蒋佳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带着钢笔墨水的清香。她突然想起第285章神经融合时看见的熵值云，每朵云都是不完美的形状，却共同构成了抵御病毒的矩阵。
原来他们的爱，也是这样的矩阵。
“明天测试漏洞防护网吗？”她问。
“先去吃碗面。”他答。
两句话之间有0.5秒的停顿，不像之前那样严丝合缝，却有种奇妙的韵律。就像屏幕上那条停在99%的曲线，带着刻意留下的裂缝，却比完美的首线更有生命力。
房子墨关掉同步仪时，蓝楹花胸针突然发出微弱的光芒。蒋佳娉低头看时，发现胸针背面的外星文字正在慢慢显形，组成新的句子：“不完美的共振，才是宇宙的真相。”
她的珍珠发夹也跟着亮了起来，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落在房子墨的日志本上，正好填满那个蓝楹花图案的空白处。
实验室外的风穿过走廊，带来蓝楹花的香气。蒋佳娉看着房子墨收拾东西的背影，突然想起第292章他计算的时间闭环——原来所有的关键事件，都是为了让他们明白，爱不是消除彼此的不同，而是带着那些不同，依然选择紧紧相拥。
“房子墨。”
“嗯？”
“我爱你。”
“我知道。”
这次的停顿有1秒。足够他们各自在心里描摹对方的样子，带着所有的伤疤和漏洞，鲜活而真实。
屏幕上的同步率曲线在这时轻轻跳动了下，像在微笑。99%的数值旁边，那道裂缝里渗出了点点紫蓝色的光，像蓝楹花的种子，落在了彼此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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