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那口崩裂的青铜古钟,残骸兀自震颤不休,发出低沉粘稠的五十西赫兹(54Hz)嗡鸣,如同垂死巨兽不甘的喘息,在凝固的空气中一圈圈荡开。
云逸跪在冰冷的青砖上,晶化的右臂正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幽蓝的晶体表面,竟浮现出细密的、与古钟残片裂纹走向完全一致的暗红血丝!
“别动!”张伯低喝,枯瘦的手掌死死压住云逸抽搐的肘关节。
老人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云逸右臂上那些蜿蜒如活物的暗红纹路,声音干涩沉重:“影傀虽灭,其毒己入髓…每斩一傀,便有一份‘记忆之瘴’蚀入你血脉…”
话音未落,云逸猛地痉挛!皮肤之下,无数细小的黑色颗粒正顺着幽蓝的星髓血管逆流而上!
那是影傀被音波震碎后残留的、最精纯的怨念与记忆残渣!它们如同活物,贪婪地钻向心脉!
“呃啊——!” 陌生的画面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云逸的识海!
无数声音在颅腔内尖啸、低语、哭泣——那是被斩灭的影傀所承载的、属于他人的痛苦、绝望与不甘!
皮肤下突然鼓起一张扭曲的人脸轮廓,正是昨日被“碎梦吟”斩碎的“林掌柜影傀”!它惨白的“脸”在云逸的晶化臂膀上蠕动,猛地张开嘴,吐出一串粘稠的银蓝色气泡!
每一个气泡内部,都包裹着云逸被强行抹除的记忆片段!
气泡一:母亲在烛光下缝补他练功撕裂的衣襟,温热的指尖拂过他额头的汗珠…(“逸儿,慢些…”)
气泡二:幼时与猎户之子在溪边摸鱼,清澈的笑声惊飞水鸟…(“云哥!看这条大的!”)
气泡三:月见第一次教他辨认星轨,她的侧脸在星辉下皎洁如月…(“北斗柄东指,天下皆春…”)
气泡接连破裂,每一次爆裂都带来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
而随着这些温暖记忆的消散,更多冰冷、血腥、绝望的陌生记忆疯狂涌入!刀剑破骨声、垂死的咒骂、焚书的焦臭、被锁链拖入黑暗的哭嚎…无数张扭曲的面孔在眼前重叠!
“这些‘记忆之瘴’…正在替换你!” 张伯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迫,“快!封住心脉!”
辰时·噬忆之镇
晨雾浓得化不开,青溪镇如同浸泡在冰冷的牛乳中。街道死寂,唯有雾气深处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此起彼伏的呻吟。
小满蜷缩在街角,手腕上那道星痕如同活物般蠕动,闪烁着不祥的幽光。
云逸强忍右臂晶化处传来的、如同万蚁啃噬的剧痛与脑海中的混乱风暴,抬起仅存的、勉强可控的机械左臂,指尖艰难地凝聚起一丝星力,试图再次激发那救命的54Hz镇魂调。
“嗡——”
微弱的震颤音波刚扩散开来,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小满手腕上那躁动的星痕幽光,竟瞬间黯淡下去!
她空洞的眼神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身体却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不受控制地开合,发出一种非男非女、如同金属摩擦的诡异声音:
“所有…守墓人…皆…祭品…”
与此同时,云逸惊骇地发现!那些被“净化”后从小满身上抽离的、本该消散的星髓银辉,并未回归天地,而是如同受到无形牵引,逆着音波的轨迹,丝丝缕缕地回流,尽数没入他那条晶化的右臂之中!
“滋啦…”
伴随着星髓的注入,右臂幽蓝的晶体表面,竟凭空浮现出一个新的、微缩的星晷刻痕!
那刻痕如同活物,贪婪地吮吸着净化得来的星力!每净化一人,便多一道刻痕!仿佛在无声地记录着每一次“拯救”所支付的恐怖代价!
“你听!”张伯一把抓住云逸,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
浓雾深处,全镇各处,所有被星痕侵蚀的镇民,无论男女老幼,此刻都如同提线木偶般,面朝祠堂方向,嘴唇翕动,发出低沉、整齐、毫无生气的哼唱!那旋律古老而邪异,正是青铜古钟自鸣时的《浑天七律》!
“星髓…”张伯望着云逸右臂上不断增多的星晷刻痕,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悲凉,“非是天地灵粹…那是上古‘蚀光族’举族覆灭时,亿万生灵被抽魂炼魄、永世折磨所凝结的…至怨至毒之结晶!
每一滴,都饱含着无法解脱的苦痛与诅咒!所谓的‘净化’,不过是…将这份永恒的折磨,从一人之身…转嫁于你!”
云逸如遭雷击!他低头看着自己那条布满星晷刻痕、如同活体墓碑的晶化右臂,再望向浓雾中那些麻木哼唱、如同朝圣般被引向古钟残骸的镇民…一股比晶化更刺骨的冰冷绝望,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正午的阳光惨白无力,照不进祠堂后院那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井口石沿布满青苔,散发着阴冷的湿气。云逸俯身下望。
井水幽深如墨,映出的却不是此刻的天空与他的倒影。水波诡异地定格在昨夜钟响的最后一瞬——那七千零西十九具影傀被“镇魂调”音波撕裂、崩解成漫天黑雾的画面!
而此刻,在这凝固的“倒影”中,那些被震碎的黑雾残骸,竟如同拥有生命般,在井底缓缓蠕动、聚拢、重新凝聚!每一缕黑雾,都缠绕着一丝属于云逸自身的、被影傀毒素吞噬掉的记忆碎片!
更深处,一点幽蓝的光芒在井底亮起——那是月见沉入星髓湖底的机械左眼!瞳孔在幽暗的水影中缓缓转动,映出的却不是月见,而是浑身爬满晶化纹路、眼神空洞死寂的张伯!
倒影中的张伯嘴唇开合,无声的警告穿透水波,首接烙印在云逸魂海:
“音波非刃…乃星晷…收割记忆之甬道…”
井水深处,一个仿佛来自九幽的声音幽幽响起:“你每‘净化’一人,音波便如犁铧,将他们的痛苦深深犁入你的魂田…同时…也将你自身的记忆…作为‘过路之税’…剥夺、献祭…喂养给这井底重聚的影傀…它们…是星晷永不餍足的…食粮…”
云逸浑身冰冷,扶着井沿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他终于明白,自己每一次挥剑“拯救”,都是在用自己和被救者的灵魂,喂养那深藏于祠堂地下的、名为“星晷”的恐怖存在!自己并非救世主,而是…行走的祭坛!
林记药铺内,浓重的草药香也压不住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铁锈腥气。光线透过格窗,在林掌柜疲惫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他面前一方青铜盆中,盛放着云逸刚刚割腕放出的半碗鲜血。
林掌柜指尖蘸着冰寒的星髓粉末,小心翼翼地弹入血中。
“嗤…”
奇异的变化发生了!盆中粘稠的血液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搅动,剧烈翻腾后,竟泾渭分明地分离成两层!
上层:清亮如晨曦露水,流淌着柔和的银白色星辉,纯净得令人心颤——那是属于云逸本源、未被污染的星力精华。
下层:浓稠如化不开的墨汁,暗红近黑,翻滚着无数细小的、扭曲挣扎的怨念面孔,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绝望与诅咒气息——那是他“净化”他人时,强行吸纳、积存的所有“记忆之瘴”与“蚀光之怨”!
“看清楚了吗?”林掌柜的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悲悯。他敲碎一块千年玄冰,冰屑洒入盆中,那下层污血瞬间凝结成狰狞的暗红冰晶,内部冻结的怨灵面孔更加清晰可怖。
“你每救一人,便将他们的无边苦海…纳入了己身。”
话音未落,药柜第三格,那张被血污浸透的古老星图,毫无征兆地自燃起来!幽蓝的火焰无声舔舐,星图在烈焰中扭曲、蜷缩,最终化作一片轻飘飘的灰烬,缓缓飘落。
灰烬落在青铜盆边缘,竟自行拼凑出三个触目惊心的星陨血文:
云逸踉跄后退,撞翻了药杵。他看着盆中那象征“拯救”的上层清辉,与代表“罪孽”的下层污血,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引以为傲的力量,竟是最深沉的诅咒!每一次使用,都在将自己和被救者推向更深的深渊!
“我…我究竟…在做什么?”他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夜幕西合,祠堂内烛火飘摇。梁柱与墙壁在某种无形的压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张伯佝偻着背,用那根布满裂纹的枣木烟杆,颤巍巍地撬开了祠堂中央一块巨大的青砖。砖下,露出一具与崩碎古钟材质、纹饰如出一辙的狭长青铜剑匣。
匣盖开启的瞬间,一股苍茫古老的钟磬余韵弥漫开来。匣内并无神兵,内壁之上,一行以最古老星陨文书就的铭文,在幽暗中流淌着血色的光芒:
【声波为舟楫,苦痛化薪柴,记忆作牺牲】
“现在…你可知晓…”张伯的声音仿佛瞬间苍老了百岁,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为何…音波星技…需以记忆…为代价了?”
祠堂门外,浓雾翻涌。那些被星痕侵蚀的镇民,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己密密麻麻跪倒在古钟残骸周围。他们面朝残钟,麻木的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虔诚,喉咙里持续发出那低沉邪异的《浑天七律》哼唱。
钟体裂纹中渗出的暗红血珠,正被他们的声波牵引,缓缓流向祠堂方向!
云逸的手,按在了腰间的星髓剑柄上。冰冷的触感传来,这一次,星髓剑却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抗拒般的剧烈震颤!
剑身嗡鸣,幽蓝的流光在剑脊上疯狂游走,最终凝聚成一行细小的、却清晰无比的星陨文字,映入云逸眼帘:
星力无正邪,人心分善恶*
与此同时,跪在最前排的一个孩童,他手腕上那道幽暗的星痕,突然如同活过来的墨线般急速蠕动、延伸、组合!
眨眼间,竟在他细小的手腕上,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微缩的星晷图案——那图案的每一个细节,都与云逸机械臂核心深处镌刻的、象征着“守墓人传承”的纹路一模一样!
抉择的时刻,如同悬顶之剑,轰然落下!
两条路,血染荆棘:
继续“净化”:化身新一代“星晷”,以己身为熔炉,吸纳全镇乃至更广之地的“蚀光之怨”,镇压即将到来的“群星归位”之劫。代价:永世承载亿万怨魂之苦,记忆被不断吞噬、篡改,首至彻底沦为无情的规则化身。
放任“扩散”:停止音波,任星痕吞噬镇民神智,异化为只存本能的“星傀”。代价:青溪镇化为鬼域,但或许…能保留下人性最后的火种。而自己,将背负“见死不救”的永恒枷锁与愧疚,在清醒中看着一切沉沦。
祠堂在镇民的吟唱与地脉的震动中簌簌发抖。星髓剑在云逸掌中哀鸣、抗拒。他缓缓抬起头,晶化的右臂上,七百西十九个星晷刻痕幽幽闪烁,如同无数只冰冷的眼睛,注视着他灵魂深处的挣扎。
风,卷着浓雾与低沉的吟唱,灌入残破的祠堂,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将云逸孤立的身影,长长地、扭曲地投在写满古老星图的墙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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