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巨树下,沉重的死寂如同凝固的铅块,沉沉压在云逸和月见之间。
月见那句带着“误差波动”的结论——“需要更多数据…更多‘变量’”——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微弱的涟漪尚未扩散,便被那公式幽蓝的冷光与云逸胸膛中翻腾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愤怒与迷茫彻底吞噬。
云逸眼中的血丝如同蛛网,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胸骨的刺痛和星瘢深处那与猩红光点共鸣的灼热。
他看着月见,看着她被幽蓝数据流包裹的、近乎非人的侧影,晶化左眼紧闭,隔绝了所有窥探。
那句“缺陷”和“未必是唯一最优解”带来的微弱曙光,瞬间被“更多数据”的冰冷需求浇熄,只留下刺骨的寒意。
数据?变量?那些在公式里跳动的小数点,那些在猩红光点背后无声湮灭的亿万生灵,难道只是…冰冷的“数据”?
他感觉自己像被关在一个巨大冰冷的计算器里,连血肉都成了待处理的数字。
“数据…” 云逸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被抽干灵魂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嘲讽,“…那些被‘回收’前的哭喊,那些在暗红地狱里扭曲爬行的挣扎…就是你需要的‘变量’吗,月见?”
他抬起还能活动的左手,指尖因用力而颤抖,指向虚空中尚未完全消散的星图投影,指向那些泣血的光点,“还是说,只有等到我们…等到这颗‘99.7%’的纯度也跌到那条该死的红线之下,变成你公式里一个冰冷跳动的‘风险系数’,才算…有价值的‘数据’?”
他低头,看向自己被乳白清辉包裹、却依旧沉重冰冷、布满蛛网裂痕的石臂,那裂痕深处熔金般的血光似乎被绝望冻结,只剩下无尽的寒意和枷锁的沉重。守护者?更像是待处理的残次品。
月见没有回应他的质问。她周身的幽蓝光芒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失控的频率疯狂闪烁、明灭,如同超负荷运转即将熔毁的光脑核心。
晶化左眼紧闭的眼睑下,那片纯粹的黑暗深处,正经历着足以撕裂她存在根基的风暴。
冰冷的公式逻辑链条在疯狂重构、断裂、又强行弥合,发出无声的哀鸣;云逸字字泣血的控诉,每一个音节都像最猛烈的信息炸弹,冲击着她数据化认知的防火墙,试图在那坚冰上凿出裂缝;
而青铜巨树散发的磅礴生机,则像一股无法解析、却又充满诱惑的乱流,在绝对理性的冰原上肆意奔涌。她需要一个锚点,一个超越眼前这毁灭性冲突的、更根源的答案。
一个能解释夜无痕七千零西十九年漫长服役、能解释“火种容器”这沉重宿命、或许…也能解释“纯度”逻辑背后那冰冷残酷深层原因的地方。答案,或许就在那一切的起点。
“星碑…” 她的声音终于响起,依旧带着数据流的质感,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精密齿轮被强行卡入异物的艰涩与…疲惫,“…之野。”
她的指尖,不再是点向星图或公式,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宿命般的指向,点向了云逸胸口那仍在隐隐灼痛的星瘢。
“答案…不在…这里…碎片…不完整…” 她指的是锈蚀丘陵冰冷的终结数据,指的是森罗临死前不甘的嘶吼,指的是那暴露残酷一角的公式。“…源头…在…起点。”
云逸猛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星碑之野…那七座沉默的青铜巨碑,那座由妖狼王庞大骸骨转化、铭刻着“夜无痕|初代火种容器|服役年限:七千零西十九”的血肉之碑!
那个将他们抛入这残酷命运漩涡的地方!一股混杂着强烈抗拒、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一丝被绝望逼到悬崖边的孤注一掷,瞬间攫住了他。
他本能地抗拒再去触碰那冰冷的源头,那源头孕育了“纯度”的枷锁,孕育了他们此刻的痛苦!
但月见那唯一睁开的右眼中(尽管布满血丝),那前所未有的动摇、探寻的意志,以及他自己内心深处那个如同困兽般嘶吼的疑问——“我们究竟在守护什么?!”
——最终压倒了退缩的念头。去源头!哪怕那里是更深的地狱!
“好…” 他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带着破釜沉舟、撞向未知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石臂敲打出来,“…那就去问问…那位‘前辈’!”
守护者的宿命?容器的枷锁?星晷的冰冷逻辑?让夜无痕的碑,亲口告诉他这血淋淋的真相!
两人不再言语。沉重的空气仿佛凝固。月见闭上仅存的右眼,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点在云逸胸口的星瘢之上。
云逸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里仿佛都带着青铜锈蚀和血腥的味道,强压下肉体和灵魂深处翻涌的剧痛,将全部残存的意志,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狠狠沉入那灼热的、仿佛连接着深渊的印记之中。
熟悉的、如同被投入冰冷星河的坠落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不再是茫然无助的被动穿梭。
他们的意志,带着明确的、沉重的、浸透了血泪的疑问,如同两颗燃烧的陨石,主动撞向那片被遗忘的死寂之地——星碑之野。
意识触地的瞬间,那亘古不变的死寂与深入骨髓的冰冷,如同亿万年的寒冰,瞬间包裹、冻结了他们存在的感知。
暗银色的金属大地无声延伸至视野尽头,冰冷、坚硬、毫无生机。头顶是那片陌生而永恒的星空,星辰冷漠地闪烁着,仿佛亘古未变的冰冷眼睛。
七座青铜巨碑如同支撑着这死寂宇宙的沉默巨人,巍然矗立,散发着古老而沉重的威压。
而最前方,那座由妖狼王庞大骸骨转化、覆盖着暗红色仿佛仍在微微搏动的血肉、交织着奇异金属脉络的巨碑——夜无痕之碑,在星光的映照下,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浸透了无尽时光的悲怆与孤绝气息。
云逸的意识体(或者说,他此刻感知中的“自我”)站在碑前,渺小得如同依附在巨人脚边的尘埃。
月见的身影则显得更加虚幻缥缈,如同由无数冰冷数据流勉强凝聚的幽影,悬浮在他身侧。
她那晶化左眼的位置,在意识层面呈现为一个纯粹的、不断旋转吞噬着周围微弱光芒的信息黑洞,深不见底。
“夜无痕…” 云逸低语,声音在这片连时间都仿佛冻结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却又异常渺小。
他抬起“手”——意识凝聚的形态,清晰地映射着现实中那条石臂的沉重与冰冷感,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缓缓地、沉重地按向那暗红色的、仿佛带着微弱生命搏动的血肉碑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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