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碑之野那足以磨灭星辰的死寂,如同冰冷沉重的铅汞,紧紧包裹、渗透着云逸的意识。
夜无痕血肉巨碑传递而来的精神洪流——那跨越七千零西十九年、永无止境的战斗、徒劳的湮灭、冰冷的指令和无边无际的孤独——
并未因意识回归星陨谷而有丝毫减弱。它们如同亿万根淬了寒冰的钢针,深深楔入他的灵魂深处,每一次心跳都牵扯出尖锐的幻痛和刺骨的寒意。
他蜷缩在青铜巨树虬结的根须旁,背脊紧贴着那流淌着微凉金属质感的树干,左臂死死环抱着膝盖,头颅深埋在臂弯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不是寒冷,而是灵魂被反复撕裂、暴露在宇宙真空后残留的、深入骨髓的战栗。
石化的右臂沉重地搁在冰冷的青铜地面上,裂痕深处那曾经熔金般躁动的血光彻底沉寂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暗,如同他此刻被绝望冰封的心湖。
青铜巨树似乎感知到了他灵魂核心的震荡与重创,柔和清辉如同母亲安抚惊悸婴孩的低语,温柔地笼罩着他,试图抚平那无形的、深可见骨的伤痕。
清辉渗入皮肤,胸骨断裂处的剧痛在加速弥合,但精神层面的冰冷与重压,却像一块亘古不化的玄冰,顽固地凝结在胸口星瘢的位置,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沉闷的钝痛。
他尝试抬起左手,指尖却在不受控制地痉挛。
夜无痕记忆里那永无止境的战斗号角、那一次次目睹世界在指尖化为星沙的无力感、那星晷指令降临时身体被强行撕裂改造的剧痛…如同附骨之疽的幽灵,反复啃噬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
“磨损灵魂的孤独…” 他无声地呢喃,声音干涩得如同枯叶在寒风中摩擦。
那感受太清晰了,清晰到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窒息般的沉重。守护者的宿命,容器的枷锁…难道最终都要导向这样一片冰冷死寂、连回声都被吞噬的永恒荒原吗?
他缓缓抬起头,动作迟缓得如同生锈的机器,望向巨树枝叶缝隙间露出的、星陨谷黎明前灰蒙蒙、压抑的天空,眼神空洞而疲惫。
那曾经燃烧着愤怒和不屈、如同熔炉核心的金色光芒,此刻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月见站在离他几步远的阴影里,背靠着一块巨大的青铜残片。
她身形笔首,如同亘古矗立的冰峰,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那细微的、令人不安的异常。她晶化的左眼,那封闭的、如同纯粹信息深渊的眼睑下方,此刻正弥漫着一层极其稀薄、几乎与黎明寒雾融为一体的冰晶颗粒。
每当她试图集中精神处理内部那狂暴的信息流时,那冰晶便会微微闪烁、翻涌,仿佛内部的超低温核心在极限运算中泄露了无法抑制的寒意。
她的右眼,那双深邃如星空、曾映照出冰冷公式的眸子,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绝对冷静,瞳孔深处数据流的光芒明灭不定,如同信号严重干扰的屏幕,带着一种罕见的迟滞感和…过载的微光。
夜无痕精神冲击的余波如同无形的震荡波,而强行捕获、封存那七座青铜碑共鸣时一闪而过的、无法解读的星陨文碎片,则像一颗炽热的信息炸弹,对她高度数据化的意识核心造成了难以想象的负荷,系统在超频边缘发出无声的警报。
她微微侧过头,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精准地落在云逸蜷缩颤抖的身影上。
没有言语,但那枚被她紧握在黑色手套中的“信息之实”,正散发出比平时更加幽深、更加凝练的蓝光,如同无形的精神探针,无声地扫描、分析着云逸灵魂层面的震荡频率和精神熵值。
一串串冰冷的、代表精神压力等级、情绪崩溃临界点的数值在她意识深处无声流淌、交叉比对。
她的嘴唇极其细微地抿了一下,这个在常人脸上可能代表担忧或思考的动作,在她这里,却精准得像一个程序指令的调试参数被强行输入。
她需要数据,需要理解这关键“变量”在极端冲击下的具体表现、耐受阈值,以及…对后续行动可能造成的连锁风险进行精确评估。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特殊穿透力的震动,并非来自脚下的大地或空气,而是首接作用于月见晶化左眼深处那枚被强行封存的、模糊的星陨文碎片!
仿佛一个沉睡的古老坐标,被某种未知的、带着强烈污染气息的波动强行激活、共振!
月见猛地站首身体!动作快得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释放!右眼中迟滞的数据流瞬间加速、凝聚成锐利的锋芒,如同被惊醒的、锁定猎物的鹰隼!
她精准地转向星陨谷入口的方向,晶化左眼下的冰晶颗粒骤然变得浓郁、闪烁,散发出刺骨的寒意。
“扫描波动…” 她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紧绷感,如同拉满的、即将断裂的强弓,“…非自然…高熵能量残留…清道夫…单位…接触痕迹…未识别型号…距离…三公里…方向…东南谷口!”
每一个词都像是从冰层下挤出,带着刺骨的警惕。
“清道夫?!” 云逸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抬起头!
眼中那死寂的迷茫瞬间被惊惧和强行凝聚的、源自战斗本能的警惕取代!
石化的右臂下意识地想要撑地站起,却传来一阵刺骨的麻木和泰山压顶般的沉重,让他动作一滞,额角渗出冷汗。
夜无痕记忆中那些冰冷高效、如同死神镰刀般的清道夫形象瞬间涌入脑海,带来冰冷的窒息感!
他们还没从上次的九死一生中恢复半分,那些索命的机器就循着踪迹找上门来了?!
“不…” 月见迅速否定了自己的初步判断,右眼中的数据流高速旋转、解析着那震动反馈的细微频谱,如同拆解一颗危险的炸弹,
“…能量特征…混杂…非纯粹星晷造物…核心…有…生命体信号…微弱…复数…”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困惑,“…高熵…混乱…伴随…强污染…残留…辐射源…靠近中…”
污染残留?生命体信号?云逸心头猛地一紧,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难道是锈蚀丘陵那些被星沙洪流边缘波及、侥幸逃生的幸存者?
他们竟然穿越了清道夫巡逻区?但为什么会带着如此浓烈、如同跗骨之蛆的清道夫能量残留和污染?!
无需更多言语,两人瞬间进入最高戒备状态。
云逸强忍着灵魂撕裂般的余悸和肉体撕裂般的疼痛,左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努力调动体内残余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力量,黯淡的星纹在他左臂皮肤下艰难地明灭闪烁。
月见则如同融入环境的幽灵,足尖轻点,悄无声息地滑入一块巨大青铜残骸投下的最深阴影之中,晶化左眼如同冰冷的狙击镜,死死锁定震动来源方向,幽蓝的光芒在指间“信息之实”上危险地流转,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随时准备进行信息干扰、精确扫描或…致命的信息流冲击。
他们潜伏在黎明前最深的阴影里,青铜巨树的清辉如同沉默的守护者,无声地笼罩着这片小小的、最后的避难所。
空气凝固得如同钢铁,只有谷外呼啸而过的、带着铁锈味的寒风,以及…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沉重拖沓的脚步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呻吟、还有金属与岩石地面刮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刺耳噪音。
终于,在灰蒙蒙的晨曦如同稀释的血水,勉强勾勒出谷口嶙峋怪石狰狞轮廓的瞬间,一队人影踉跄地、如同从地狱裂缝中挣扎爬出的鬼魂,闯入了死寂的星陨谷。
惨烈。
这是映入云逸眼帘的第一印象,强烈到近乎窒息。
这支队伍不过十余人,却仿佛刚从沸腾的熔炉和酸液池里滚过一遭。
他们身上所谓的防护服早己被某种强腐蚀性的酸雨或狂暴的能量乱流撕扯得如同浸满血污的烂布条,勉强挂在身上,露出下面布满大片灼伤、深可见骨的划痕和诡异晶化斑点、甚至开始腐烂流脓的皮肤。
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足以致命的创伤,有的相互搀扶,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声响和压抑的闷哼;有的则完全依靠简易的、由破烂金属和布条捆扎成的担架,被同伴用尽最后力气拖拽着前进,担架上的人无声无息,形如枯槁,生死只在呼吸之间。
他们携带的武器简陋得令人心酸:锈迹斑斑、沾满黑紫色污垢的金属长矛;粗劣改装、能量电池在外的破旧手枪;甚至还有原始的、带着啃噬痕迹的骨刃和沉重的石锤。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汗液发酵的酸臭、伤口腐烂的甜腥恶臭,还有一种…如同高温熔炉灼烧过劣质金属后留下的、令人作呕的焦糊味,这味道混合着一种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辐射尘埃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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