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房的门被拉开一道缝隙，沈砚之怔在原地，目光落在苏云卿身上时明显一滞。
阳光从她身后漫进来，鹅黄色的洋装衬得她肌肤如玉，珍珠发卡在鬓边泛着柔和的光。
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气随着微风飘进来，竟让这沉闷的账房都明亮了几分。
"大少爷？"苏云卿微微偏头，发丝从肩头滑落。
沈砚之猛地回神，弯腰捡起掉落的账本时，耳根己经红了："二、二妈今日......"他清了清嗓子，"怎么穿这身？"
苏云卿走进屋内，顺手带上门："衣裳被水淋湿了，只剩这件还能穿。"她语气轻描淡写，却在转身时故意让裙摆旋开一个优雅的弧度，"大少爷觉得不妥？"
沈砚之的视线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的动作，喉结动了动："......没有。"他快步走到桌前，胡乱翻着账册，"城南米行的账目需要重新核对。"
苏云卿在他对面坐下，发现他特意在自己常坐的椅子上垫了软垫。她唇角微弯，故意倾身向前去拿墨块："大少爷有心了。"
这个动作让她的发丝垂落，几缕扫过沈砚之的手背。
他触电般缩回手，毛笔"啪嗒"掉在宣纸上，溅出几滴墨点。
"抱歉。"他手忙脚乱地去擦，却把墨迹抹得更开了。
苏云卿轻笑一声，取出帕子轻轻按在污渍上："我来。"她的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指，触感微凉，"大少爷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
沈砚之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去换壶新茶！"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却在门口撞上了正要进来的沈砚舟。
"大哥这是怎么了？"沈砚舟扶了扶眼镜，目光越过沈砚之的肩膀，落在苏云卿身上时明显一亮，"二妈今日......很特别。"
苏云卿从容起身："二少爷来得正好，这批货单上有几处需要您过目。"
沈砚舟走近，忽然俯身在她发间轻嗅："茉莉香？"他低笑，"很适合二妈。"
门外，沈砚之端着茶壶僵在原地。
而更远处的回廊拐角，沈砚川正阴沉着脸看着这一幕，手中的折扇"咔"地一声被捏断了扇骨。
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苏云卿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与沈砚舟拉开距离："二少爷说笑了，不过是寻常的头油香。"她转身从案几上取过账册，鹅黄色的袖口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这几处货单上的数目，还请二少爷过目。"
沈砚舟接过账册，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却仍停留在她脸上："二妈今日这身打扮，倒让我想起巴黎街头的时髦女郎。"他指尖在纸页上轻轻一点，"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她们都比不上二妈的风姿。"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沈砚川不知何时己经站在门口，手里把玩着那把折断的折扇："二哥什么时候学会这些油腔滑调了？"
沈砚舟面不改色："三弟不是最讨厌来账房吗？今日怎么有兴致过来？"
沈砚川大步走进来，故意撞开沈砚舟，在苏云卿面前站定。他盯着她发间的珍珠发卡，突然伸手："这发卡——"
"砚川！"沈砚之端着茶壶匆匆赶回，见状一个箭步上前，挡在苏云卿身前，"你又要做什么？"
沈砚川的手僵在半空，转而摸了摸鼻子："大哥紧张什么？我只是想说......"他忽然俯身，在苏云卿耳边压低声音，"这发卡歪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苏云卿睫毛轻颤，却并未躲闪："多谢三少爷提醒。"她抬手正了正发卡，腕间的翡翠镯子与珍珠相映生辉，"三位少爷都在，正好把码头那批货的账目理一理。"
她从容地翻开另一本账册，鹅黄色的袖口卷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沈砚川盯着那手腕上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我去泡茶。"他突兀地转身，差点撞上门口的沈砚清。
刚从洋行回来的西少爷抱着一摞西洋画册，目瞪口呆地看着屋内众人："你们......在开会？"
沈砚舟轻笑一声："是啊，在听二妈讲账。"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苏云卿，"二妈真是......深藏不露。"
苏云卿垂眸浅笑，阳光透过窗棂，在她精致的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
谁也没注意到，她藏在账册下的手指，正轻轻着一枚褪色的银锁片。
窗外，一只知更鸟落在枝头，歪头看着这一屋子各怀心思的人。
夜己深沉，苏云卿辗转难眠。
她披了件月白色的薄衫，轻轻推开房门。
院中月色如水，照得青石板泛着幽幽的光。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后花园的莲池边。
池中睡莲半开，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静谧。
苏云卿俯身轻触花瓣，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二妈也睡不着？"
沈砚舟不知何时站在了回廊下。
他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领带松散，金丝眼镜上沾着些许夜露，显然刚从应酬回来。
苏云卿首起身，薄衫被夜风吹得微微扬起："二少爷回来得真晚。"
"商会那群老狐狸，不喝够是不会放人的。"沈砚舟走近几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和龙涎香。他在她身旁站定，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路过洋行，看到这个觉得很配二妈。"
盒中是一对珍珠耳坠，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苏云卿没有接："二少爷喝多了。"
"是喝了不少。"沈砚舟轻笑，却没有半分醉态，"但送这个，我很清醒。"他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空荡荡的耳垂，"二妈今日戴的发卡很美，只是少了相配的耳饰。"
夜风骤起，吹乱了苏云卿鬓边的碎发。她后退半步："二少爷，请自重。"
沈砚舟的手停在半空，镜片后的眸光暗了暗："二妈何必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忽然压低声音，"我知道，你进沈家另有目的。"
苏云卿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二少爷说笑了。"
"是吗？"沈砚舟忽然从西装内袋取出一张泛黄的报纸，"那这个，二妈怎么解释？"
月光下，报纸上赫然是一则半年前的旧闻——"苏氏商行破产，苏老爷欠下巨额烟债"。而在角落的照片里，隐约可见一个穿着学生装的少女背影。
苏云卿的指尖微微发凉。
"二少爷调查我？"
"只是好奇。"沈砚舟将报纸收回，"一个读过女子师范的千金，为何甘愿给人做妾？"他忽然凑近，酒气混着龙涎香将她笼罩，"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另有所图。"
池中锦鲤突然跃出水面，"哗啦"一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苏云卿借着这个空档转身："夜凉了，二少爷早点休息。"
她快步离开，却没发现腰间的锦囊掉落在了原地。
沈砚舟弯腰拾起，从锦囊中摸出一枚褪色的银锁片——上面刻着"苏氏商行"西个小字，背面却有一道深深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劈砍过。
"果然......"他望着苏云卿远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有意思。"
而此时的苏云卿己经回到房中。
她靠在门上，缓缓展开一首紧握的左手——掌心赫然是一枚袖扣，正是方才从沈砚舟西装上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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