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短刀割开最后一道兽鳞时，兽王的嘶吼震落了破庙的房梁。
他踉跄后退，后背撞在青石板上，掌心的淡金纹路暗了又亮——第三次复活的岩狼己经被拍碎了脊骨，最后一口血沫喷在他靴面上。
"走！"江无影的银线缠上他手腕，拽着他往地道口跑。
身后传来石块坍塌的轰鸣，混着兽王垂死的呜咽。
林野抹了把脸上的血，瞥见马猎人跪在废墟里，骨弓断成两截，却还在往箭囊里摸最后一支骨箭——老猎户的眼睛亮得可怕，像两簇烧尽的炭火突然又蹿起了火星。
等天光重新漫过驻地木墙时，林野的短刀鞘上还沾着兽王的蓝鳞碎屑。
林霜从药庐里冲出来，发梢沾着朱砂粉，扑过来时带起一阵艾草香。
她的手指抚过他颈侧的血痕，突然用力攥住他手腕："先看士兵！"
木笼里的三个失控士兵缩成一团。
他们脖颈的黑纹淡得几乎透明，像被水浸过的墨线。
赵火蹲在笼边，铁钳还攥在手里，钳口凝着暗红的血痂："刚才兽王一死，这三个崽子突然就不撞笼子了。
霜儿用银针扎他们膻中穴，黑纹就开始褪。"他抹了把汗，铁钳在地上敲出当啷声，"可刚才试了第二针，黑纹又往上爬了半寸。"
林霜松开林野的手腕，转身翻药箱。
她的银针筒滚在草席上，三十根细针整整齐齐插在朱砂里："我用的是《青囊秘要》里的镇邪针法。
黑纹是活的，像虫子往血管里钻。
第一针能压它半柱香，第二针......"她的指甲掐进药箱边缘，"像在喂它。"
木笼里突然传来闷哼。
最左边的士兵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救......"话音未落，黑纹"唰"地爬过他下颌，他的指甲深深抠进笼条，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嚎。
林霜的银针"叮"地掉在地上。
她蹲下去捡，发顶的木簪松了，几缕碎发垂下来遮住表情："我翻了所有前朝医书。"她的声音很轻，"有本《幽都杂记》说，深山里住着位龟长老。
他年轻时走过七十二座荒城，见过......见过用符文镇邪的法子。"
林野弯腰捡起银针，金属凉意透过指腹："地址？"
"江兄弟的情报。"林霜抬头，眼睛里映着他掌心的淡金纹路，"他说龟长老住在鹰嘴崖后，竹篱茅屋，门前有七棵歪脖子松。"她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林野，士兵的黑纹和兽王的红纹......"她的手指蜷进他掌心，"是同一种东西。"
赵火的铁钳"当"地砸在地上。
他搓了搓满是老茧的手，从怀里摸出块焦黑的铜片："我去演武场挖了，地下的符文刻在青石板上。
刚才兽王一死，石板缝里渗血——"他把铜片递过来，"和我家传的工匠手记里的图纹，像。"
林野接过铜片。
上面的纹路扭曲如蛇，和他在兽王后颈见过的红纹，和林霜刻在他刀鞘上的朱砂纹路，竟有三分重叠。
他把铜片塞进怀里，转身往马厩走："我今晚就去。"
"带火折子！"赵火追上来，往他包袱里塞了块熟肉，"鹰嘴崖的路半夜有狼。"林霜跟到马厩门口，往他腰间系了个小布包："朱砂、艾草、我新制的止血散。"她的手指在他腰带处顿了顿，"如果......"
"等我。"林野翻身上马。
月光漫过驻地木墙时，他听见林霜在身后喊："当心龟长老的龟甲！"
山路比想象中陡。
林野在黎明前摸黑爬上鹰嘴崖，裤脚被荆棘划得全是血痕。
当七棵歪脖子松的轮廓在晨雾里浮现时，他的马突然打了个响鼻，前蹄刨地——竹篱边坐着个白发老人，膝盖上盖着块龟甲，正往陶壶里添松针。
"林猎户。"老人头也不抬，声音像松涛里的老钟，"你掌心的纹路，比上个月更亮了。"
林野翻身下马，短刀还在腰间，但他没摸刀柄。
老人的龟甲泛着幽光，上面的纹路和他怀里的铜片，和兽王的红纹，重叠成了完整的环。
"我要对抗兽王。"他说，"它的弱点。"
老人终于抬头。
他的眼睛是浑浊的灰，却像能看穿林野的骨头："被黑暗侵蚀的兽王，弱点不在皮肉。"他着龟甲边缘，"你见过它后颈的红纹么？"
林野的后颈突然发烫——和面对兽王时的灼烧感一模一样。
"那不是纹路。"老人的手指划过龟甲上的刻痕，"是活物。"
晨雾漫进竹篱时，林野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他摸向怀里的铜片，突然发现那焦黑的纹路，不知何时泛出了淡红，像被什么力量唤醒了。
"要斩断它，得先知道它从哪来。"老人举起陶壶，松针茶的香气混着晨雾飘过来，"孩子，你见过真正的符文么？"
龟甲上的纹路在晨雾里泛着青灰色的光，像活过来的蛇群正沿着老人指节攀爬。
林野后颈的灼痛更剧烈了，他想起兽王后颈那片翻涌的红纹，想起士兵血管里游走的黑丝，还有赵火从演武场挖来的焦铜片——此刻都在他怀里发烫，仿佛被某种共鸣唤醒。
"那是'蚀灵纹'。"龟长老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千年前幽都大战时，邪修用活人生祭炼出的妖物。
它们寄生在宿主身上，吞噬生命力，最后......"他浑浊的灰眼睛突然缩成针尖，"把宿主变成行尸走肉的容器。
兽王身上的，是蚀灵纹的母体。"
林野的手指无意识攥紧短刀鞘，刀鞘上林霜刻的朱砂纹路隔着布料硌得他生疼。"怎么斩断？"他的声音比山风还冷。
老人掀开龟甲，露出下面层层叠叠的羊皮卷。
最上面那张画着株扭曲的草，叶片边缘是锯齿状的金斑："离火草。
生在火山岩缝里，根须能抽干蚀灵纹的怨气。"他摸出块兽骨磨成的地图，用炭笔在上面点了三个红点，"鹰嘴崖往西三十里，有处死火山口。
我年轻时见过，那里长着三株。"
林野接过地图时，指尖触到骨片上的凹痕——是用指甲抠出来的，深浅不一，像老人在黑暗里反复描摹过千万遍。"为什么帮我？"他盯着老人的眼睛。
龟长老重新盖上龟甲，松针茶的香气突然变得苦涩："二十年前，我徒弟带着蚀灵纹的线索进了幽都。"他的喉结动了动，"后来我在乱葬岗找到他的骨头，每根骨头上都爬满了这种纹路。"晨雾突然散开，阳光穿透竹篱，照在他脸上，皱纹里凝着水珠，"你掌心的复苏之力......"他指了指林野手背淡金的纹路，"是唯一能让离火草活过运输的东西。"
林野把地图塞进怀里，转身时马突然打了个响鼻。
他摸了摸马颈的汗，血腥味混着松针香涌进鼻腔——后半夜在荆棘丛里划出的伤口还在渗血，但此刻他心跳如擂鼓，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回驻地的山路被正午的日头晒得发白。
林野的马臀上沾着血泥，每走一步都喘得厉害，他却舍不得催它。
怀里的骨片地图硌着肋骨，他想起龟长老最后说的话："蚀灵纹怕活物，更怕死物。
你要在母体彻底控制兽王前找到离火草，晚一天......"
木墙的影子刚爬上马首，林霜的声音就从里面炸了出来："停下！"她提着药篮从门洞里冲出来，发间的木簪歪在耳后，药粉沾了半张脸，"你腿在流血！"
林野这才发现裤管己经被血浸透，渗出的血珠在马背上凝成暗红的小瘤。
他翻身下马时踉跄了一下，林霜立刻扶住他胳膊，手指按在他脉门上："心跳太快，失血过多。"她扯下腰间的布包，里面的止血散撒了一半在地上，"先去药庐！"
"先说正事。"林野抓住她手腕，把地图掏出来展开。
林霜的手指刚碰到骨片，突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瞳孔剧烈收缩："这纹路......和士兵血管里的黑纹走向一样！"她猛地抬头，眼底燃着学医时看《青囊秘要》孤本的光，"离火草？
我记得《本草异闻》也提过，说它的根须能'以活克邪'！"她转身往药庐跑，发梢扫过林野的脸，"我去查典籍，确认生长条件！"
"等等！"赵火的大嗓门从演武场传来。
他扛着根碗口粗的原木，肩头的布衫被汗水浸透，露出密密麻麻的旧伤疤，"墙根的榫卯我加固了，刚才试着重木撞了三下，纹丝不动！"他把原木往地上一墩，震得土块乱飞，"你说的那草，需要啥工具？
我连夜打几把铁镐！"
林野刚要开口，院角的老槐树突然晃了晃，江无影像片叶子似的从枝桠间飘下来。
他腰间的银线缠成乱糟糟的团，平时梳得油亮的发尾沾着草屑，连嘴角都破了块皮："兽王动了。"他的声音比平时轻，却像块石头砸进深潭，"我在二十里外的山坳看到它的影子，带了至少三百只变异狼。"
林野的后颈瞬间又烧起来。
他攥紧地图，骨片边缘割得掌心生疼。
林霜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手指悄悄勾住他小指——这是他们小时候在山里遇到熊时，她用来安抚他的小动作。
赵火的铁镐"当"地砸在地上，震得他虎口发麻："还有多久到？"
"子时前。"江无影摸出块染血的布巾擦嘴角，银线在他指间绷成细弦，"最多三个时辰。"
林野抬头看向西边的山尖。
日头己经偏了，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蜷缩的蛇。
他展开地图，骨片上的三个红点在阳光下泛着淡金，仿佛在说：来啊，来啊。
林霜的手指覆在他手背上，带着草药的苦香："离火草需要活土养着，我这就准备陶瓮。"赵火抄起铁镐往铁匠铺跑，铁锤声比平时更急，"我给你打把带锯齿的，挖火山岩好用！"
江无影突然拽了拽他衣角，银线在两人之间晃出细碎的光："我去引开兽群，能拖半个时辰。"他歪头笑了笑，嘴角的伤裂得更开，"记得给我留碗酒，等你回来。"
林野看着三人的背影，喉咙突然发紧。
他摸了摸怀里的离火草图，又摸了摸短刀鞘上林霜刻的朱砂纹——那些歪歪扭扭的纹路，此刻竟像有了温度。
山风卷着铁匠铺的火星吹过来，他翻身上马，马臀的血泥被风掀开，露出下面新结的痂。
"走。"他踢了踢马腹，马蹄溅起的土块打在木墙上，"赶在子时前。"
西边的山尖己经被染成血红色，像谁打翻了朱砂罐。
林野策马狂奔时，怀里的地图突然发出细碎的轻响，三个红点在暮色里明明灭灭，像三盏等他去点亮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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