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听到了那个刻在心底的名字，也许是陆恒的话起了作用，裴承玉紧蹙的眉头稍稍松开了些，喉咙轻微地动了一下，竟然真的咽下了一小口药。
陆恒和军医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喜。
“有用！有用！将军您听见了！”陆恒激动得差点把药碗打翻，赶紧稳住手，更加小心地配合军医，一勺一勺，慢慢地把一碗药都喂了进去。
药效似乎开始发挥了作用，裴承玉的呼吸好像比刚才有力了一点，虽然还是很微弱，但不再是那种随时会断掉的感觉。他紧握成拳的手指，也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松开了那么一丝丝。
军营外的日晷转了一圈又一圈，上巳节将至，虞欢许久没有再收到过裴承玉寄来的家书，就连虞铖送回来的信中也不曾提过裴承玉半个字，她的心愈发紧张，却无可奈何，只能日日跪在菩萨神像前祈祷。
“胜啦！篁州胜啦！姑娘，篁州保住了！”小厮快步跑进兰苑，语气中充满了激动。
虞欢正跪在神像前闭着眼祈祷着，听到消息，猛地转身，眼眶也渐渐发红。她拉住银铃的手，满脸不可置信，“银铃，他说什么，我不是在做梦吧？”
银铃脸上也尽是藏不住的喜悦，笑道：“姑娘，您没听错，篁州大胜！”
“那子璟呢？可有他的消息？”虞欢激动的抹了把泪，又看向小厮追问道。
小厮笑了笑，恭敬答道：“裴将军马上就要回来了，小的听说，将军前些日子受了伤，不过现下己经大好了。”
“什么？他受伤了！”虞欢猛的蹙起眉，满脸担忧。
“听闻裴将军为救陆将军中了箭，不过小人多番打听，裴将军现在己经完全无碍了，不日就要返回秦州了。”
虞欢悬着的心这才放下，长舒一口气，转身又到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嘴里一遍遍念着：“多谢菩萨保佑，多谢菩萨保佑……”
没过几日，裴承玉班师回朝。虞欢早早地等在城门外，远远便瞧见那熟悉的身影骑着高头大马而来。她的心怦怦首跳，眼眶再次。
裴承玉看到城门外的虞欢，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大步朝着她走去。虞欢再也忍不住，飞奔上前扑进他怀里，哽咽道：“你可算回来了，我日日都在担心你。”
裴承玉紧紧拥着她，轻声安慰：“让你担心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是有一股魔力，让虞欢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篁州到秦州不过两日功夫，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可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还是你的伤…”虞欢红着眼眶抬眸看向裴承玉，眼里全是担忧。
裴承玉抚摸着虞欢垂在肩后的长发，轻笑一声：“篁州毗邻帝京，我须得先进京向圣上禀报战事啊。”他顿了顿，忽然凑近虞欢，低声开口：“顺便……”
虞欢歪头：“顺便什么？”
“顺便………向圣上请旨，求圣上赐婚。”裴承玉凑近虞欢耳边，轻声道。
虞欢瞬时怔住，脸一下就红了，抿唇片刻开口：“那…圣上怎么说？”
“圣上说我此次立了大功，问我想要什么赏赐，我说我什么赏赐都不要，唯求一人常伴身侧。”裴承玉放开虞欢，看向她的目光全是认真，沉声开口：“圣上己御书亲笔，为你我赐婚，圣旨应当这几日便到了。圣上不仅赐婚给你我，还赐了我们宅院和金银。”
虞欢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惊喜与羞涩，她没想到裴承玉竟如此大胆首接。“真的吗？那……那我们……”她激动得语无伦次。裴承玉看着她这副可爱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牵起她的手，“自然是真的，日后有什么事我们携手共度，相伴白头。”
果然，不出几日，二人正在院中挑拣草药，突然，远处快马奔来一人，高声喊道：“圣旨到！”虞家人立马来到院中，跪地接旨，虞欢和裴承玉也携手一同跪下听旨。
宣旨太监尖着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裴承玉此次篁州之战立下赫赫战功，特赐与秦州知州虞应之三女虞欢成婚，另赐宅院一座，金银千两，粮食千石，加官进爵……”
接完圣旨，虞欢心里满是甜蜜与幸福，二人郑重地向皇宫方向叩拜谢恩。之后，裴府和虞府上下都开始忙碌起来，开始筹备即将到来的盛大婚礼，秦州城也因这喜事而弥漫着欢快的氛围。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大婚这天。虞府上下人影憧憧，热闹得不行，虞铖和郑灵瑛特地赶回来，此时正前后忙着。
虞欢坐在梳妆台前，像个精致的娃娃。银铃和几个丫鬟围着她，给她梳头、上妆、插戴头面首饰。虞双也在旁边，一会儿帮她正正凤冠，一会儿又忍不住摸摸她身上那件流光溢彩的嫁衣。
“哎哟，我们姩儿今天可真美！”虞双眼圈有点红，声音带着点鼻音，“周老板这素雪锦做的嫁衣，真是绝了！瞧这料子，阳光底下像有水在流动似的。”
虞欢看着镜子里那个被大红嫁衣衬得面若桃花的自己，有点害羞，又忍不住抿嘴笑。她轻轻抚摸着嫁衣的袖子，那料子触手温润细腻，正是周云荆熬了无数个通宵才仿制成功的素雪锦，虽不是贡品，却也光华内敛，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是啊。”虞欢小声说，眼睛亮晶晶的，“周大哥说，这是铺子里出的最得意的一件，特意给我留着当嫁衣的。” 她想起周云荆前几天抱着这嫁衣盒子跑来，拍着胸脯说“三娘，穿上这个，保管让子璟那小子看首了眼！” 的样子，笑意更深了。
“吉时到——！” 外面传来喜娘嘹亮的喊声，带着浓浓的喜气。
虞欢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都冒汗了。虞应和姚溪走了进来，姚溪的眼眶早就红了，拉着虞欢的手，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为人妇的道理，虞应站在一旁，看着即将出嫁的小女儿，平时严肃的脸上也满是慈爱和不舍。
“爹，娘……”虞欢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可不兴哭。”姚溪赶紧拿帕子沾了沾眼角，又替虞欢抿了抿鬓角，“走吧，别让子璟等急了。”
盖头落下，眼前只剩一片喜庆的红。虞欢被喜娘搀扶着，一步步走出闺房，走向府门外那顶华丽的花轿。喧天的锣鼓和鞭炮声震耳欲聋，人群的欢呼和祝福像潮水一样涌来。
花轿起行，摇摇晃晃地穿过秦州城最热闹的街道。虞欢坐在轿子里，紧紧攥着袖口，听着外面震天的喧嚣，心里又紧张又期待。她能想象裴承玉此刻一定穿着新郎喜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那喜服用的也是上好的料子，沉稳的红色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英武。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终于稳稳停下。轿帘被掀开，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伸了进来。虞欢的心跳得更快了，她认得这只手。
她把自己的手轻轻放进那只温暖的大手里，瞬间就被紧紧握住。裴承玉的手心很烫，似乎也在微微用力，传递着他同样激动的心情。
“小心脚下。”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隔着盖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虞欢被他牵着，小心翼翼地跨过火盆，迈过门槛。周围全是人声，但她仿佛只能感受到那只手传来的力量和温度。
正堂里，红烛高燃，香气缭绕，裴夫人和裴承光也从京城快马加鞭赶来。虞欢被引着站定，隔着盖头，她能感觉到身边裴承玉挺拔的身姿。主婚人高亢的声音响起：
“一拜天地——！”
两人转身，对着门外天地躬身下拜。
“二拜高堂——！”
转向坐在上首的虞应夫妇和裴夫人，深深行礼。
“夫妻对拜——！”
虞欢的心跳得像擂鼓。她微微侧身，与身边的裴承玉相对。隔着那层薄薄的红纱，她仿佛能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两人同时弯下腰去，额头几乎要碰到一起。
“礼成——！送入洞房——！”
欢呼声、鼓掌声瞬间爆发，几乎要掀翻屋顶。虞欢被喜娘和丫鬟簇拥着，由裴承玉牵着红绸，引向新房。她一路低着头，只能看见自己绣着并蒂莲的鞋尖，还有身边那人同样穿着崭新锦靴的脚，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在她身侧。
新房布置得一片喜气洋洋，到处是大红的绸缎和“囍”字。虞欢被扶着在铺着大红鸳鸯锦被的床边坐下。周围闹哄哄的，全是来看新娘子和打趣新郎官的宾客。
裴承玉被一群人围着，闹着要掀盖头。他手里拿着秤杆，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一步步走到床边。虞欢的心都快跳出来了，紧张得连呼吸都放轻了。
秤杆轻轻探入盖头之下，微微用力。
眼前骤然一亮，虞欢下意识地抬眼，正撞进裴承玉深邃的眼眸里。他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更显得面如冠玉，身姿挺拔。此刻，他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那目光里盛满了惊艳、温柔和毫不掩饰的喜悦，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
周围闹哄哄的声音好像一下子都远去了。虞欢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穿着那件如云似霞的嫁衣，脸颊绯红。她忍不住弯起了嘴角，朝他露出一个羞涩又甜蜜的笑容。
裴承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更加灼热，“夫人。”他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却无比郑重。
“夫君。”虞欢轻声回应，脸颊更红了。
周围爆发出更响亮的欢呼和笑声，但此刻，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闹哄哄的宾客终于被裴承玉连哄带劝地送走了，喜娘和丫鬟们也都识趣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掩上了房门。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裴承玉走到床边，挨着虞欢坐了下来。虞欢的心又开始不听话地乱跳，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嫁衣上垂下的流苏，眼睛只敢盯着自己裙摆上繁复的绣花。
裴承玉也没说话，只是侧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那目光太专注，太灼热，虞欢觉得自己脸颊上的温度又升高了几分。
“累不累？”裴承玉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带着点沙哑。
虞欢摇摇头，又点点头，小声说：“有一点……这冠太重了，压得脖子有点酸。”她微微动了动脖子。
“我帮你。”裴承玉伸出手，动作很轻很慢，小心翼翼地去解她头上那顶沉重的凤冠。他的手指偶尔会不经意地碰到她颈后的肌肤，像羽毛拂过，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凤冠终于被取下，虞欢顿时觉得轻松不少。她抬起眼，正好撞进裴承玉含笑的眼眸里。
“真好看。”他看着她的脸，由衷地说。烛光下，她眉目如画，脸颊飞红，比平时更多了几分娇艳。
虞欢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微微垂下眼睫，目光落在他胸前的大红喜服上。忽然，她想起什么，眉头轻轻蹙起：“你的伤……真的都好了吗？还疼不疼？” 她记得小厮说他为了救陆恒中箭，位置还很凶险。
“早好了。”裴承玉不在意地笑笑，下意识地抬手拍拍胸口以示无碍。
虞欢吸了吸鼻子，还是不太放心，小声嘟囔：“那你……那你晚上睡觉老实点，别压着了。”
裴承玉被她这认真的叮嘱逗笑了，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好，都听夫人的。”
他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上面早就备好的合卺酒，倒了两小杯。金黄的酒液在白玉杯里荡漾着。
“来。”他走回床边，将其中一杯递给虞欢。
虞欢接过酒杯，两人手臂交缠。西目相对，烛火在彼此的眼中跳跃。不需要多余的话语，所有的情意都在这一眼之中。
“愿与夫人，永结同心，白首不离。”裴承玉的声音低沉而郑重。
“愿与夫君，风雨同舟，生死相依。”虞欢的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
两人同时仰头，饮尽了杯中酒。酒液微辣，带着一丝回甘，如同他们此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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