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在晨雾中凝结成铁灰色的云，建国的指尖还残留着爆炸后的灼痛。他低头看着怀表内侧的"胜利"二字，晨光中那两个刻痕像被点燃的火星，在视网膜上烫出细微的灼痕。孙明靠在岩石旁，用手术刀撬下通讯站残骸里的发报机元件，渗血的绷带己经凝成暗褐色，却固执地不肯让卫生员换药。
"装甲列车残骸里发现了毒气弹设计图。"孙明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枪管，"小鬼子把中转站转移到了鹰愁涧，那里有废弃的矿洞..."他的话音被远处传来的引擎声打断，日军侦察机的嗡鸣刺破云层，机翼在朝阳下划出冷冽的弧线。
建国猛地拽着孙明滚进弹坑，侦察机的机枪扫射在岩石上溅起火星。新兵大华抱着炸药包缩在坑底，嘴唇被咬出血痕，却死死盯着头顶掠过的阴影。"别怕，"建国按住他发抖的肩膀，"侦察机只是探路，真正的麻烦在后面。"他摸出腰间仅剩的两颗手榴弹，用刺刀在弹坑边缘刻下第三条横道——这是他们三天内遭遇的第三次空袭。
暮色浸透山谷时，临时指挥部移到了一处废弃的山神庙。孙明摊开从通讯站抢救出的电文，烛光将他眼下的青黑映得更深："鹰愁涧的矿洞被改造成了毒气弹组装车间，今晚 midnight 会有一列冷藏列车运送原料。"他的手指划过地图上那个骷髅标记，"同时，日军华北司令部派了特派员来督导'凤凰计划'收尾，随行带着加密通讯箱。"
周队长的匕首插在地图旁，刀柄上的红布条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建国盯着那抹红色，忽然想起昨天深夜替老队长整理遗物时，从他内衬口袋里掉出的半张照片——泛黄的相纸上，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站在枣树下，和张排长遗物里的照片是同一人。
"我们兵分两路。"建国抽出匕首，刀刃在烛光下映出他紧抿的嘴角，"我带一队炸掉冷藏列车，切断毒气原料；孙明你带二排摸进矿洞，抢在特派员到达前毁掉组装线。"他转头看向门口的警卫员，"通知各排，子时出发，携带燃烧弹和穿甲炸药，务必在天亮前完成任务。"
午夜的山风裹挟着雪粒，刮过鹰愁涧陡峭的崖壁。建国趴在铁轨旁的雪堆里，睫毛上结着冰晶，听着远处冷藏列车的轰鸣越来越近。他身后的大华抱着穿甲弹，呼吸在防寒面罩里凝成白雾："排长，这玩意儿真能打穿装甲车厢？"
"当年赵刚用它炸过鬼子的坦克。"建国低声说，手指着穿甲弹尾部的刻痕——那是老班长留下的战斗标记。铁轨开始震颤，车头的灯光刺破雪雾，冷藏列车的车厢上结着厚厚的冰壳，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冷光。
"准备。"建国掏出怀表，表针指向十一点五十八分。他想起赵刚牺牲前塞表时的温度，想起老队长拍他肩膀时的力道，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沫。当表针划过 midnight 时，左侧山坡突然传来异响——不是预想中的信号弹，而是一阵杂乱的枪声！
"糟了，是侦查队暴露了！"大华惊惶抬头，只见日军探照灯的光柱在雪地上扫过，照出几个奔跑的黑影。建国猛地拽着他滚进路基下的排水沟，冷藏列车的刹车声尖利刺耳，车头喷出的蒸汽瞬间将周围笼罩在白茫茫的雾气中。
"不管那么多，按原计划行动！"建国扯开防寒服，露出绑在腰间的炸药包，"你去炸第二节车厢，我对付车头！"他顶着蒸汽向前突进，刺刀在黑暗中划出冷光，却听见身后传来大华的惊叫——一个日军哨兵从雾中窜出，刺刀正捅向少年的后背！
"大华！"建国本能地转身，手中的匕首破空而出。刀刃没入日军咽喉的瞬间，他看见少年眼中倒映的火光，就像三天前在铁路桥上看见的那样。冷藏列车的汽笛突然长鸣，车头的机枪开始扫射，子弹擦着他的耳际飞过，在冰面上溅起串串火花。
与此同时，孙明带着二排摸进了矿洞。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化学药剂味，防毒面具后的呼吸声沉重如鼓。通讯兵小王举着缴获的日军手电筒，光柱扫过岩壁上的骷髅警告标志："副排长，前面就是组装车间..."他的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拉动枪栓的声音！
孙明猛地推小王进侧洞，子弹擦着他的防毒面具飞过，在岩壁上迸出火星。矿洞里的应急灯次第亮起，惨白的灯光下，十几个日军卫兵端着三八大盖涌来，身后的铁架上整齐码放着毒气弹罐体，黄绿色的液体在玻璃容器里轻轻晃动。
"用燃烧弹！"孙明摸出怀中的玻璃瓶，拔掉木塞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咳嗽声——是老猎户陈叔！老人被反绑在石柱上，嘴角淌着血，看见他们时眼里突然亮起光："小孙...他们要把毒气弹运到..."
"我知道。"孙明割断绳索，将陈叔推进安全通道，转头时看见日军指挥官正举着军刀冲来，刀刃上的铭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侧身躲过劈砍，手术刀从袖口滑入掌心，反手刺入对方咽喉——就像三个月前在战俘营里那样。
组装车间的天花板开始坠落，燃烧弹的火焰舔舐着毒气弹罐体。孙明抓起墙角的定时炸弹，设定时间为二十分钟，却在转身时看见操作台抽屉里露出的半截照片——扎麻花辫的姑娘站在枣树下，背景里隐约有个穿军装的身影。
冷藏列车的爆炸声响彻山谷时，建国正趴在铁轨旁的雪堆里。穿甲弹穿透装甲车厢的瞬间，他看见车厢里满载的液化氯气罐正在泄露，黄绿色的气体顺着破口涌出，在雪地上腾起毒雾。他扯掉防毒面具，对着对讲机大喊："所有人撤离至高地！重复，立即撤离！"
大华拽着他往山坡上跑，毒雾在身后蔓延，像一条饥饿的巨蟒。建国感觉喉咙被火烧般刺痛，眼前闪过张排长被刺刀抵住咽喉的画面，闪过老队长在火海中的怒吼。当他们爬上高地时，身后的冷藏列车己经被炸成废墟，氯气与空气混合后的爆炸声震得山体簌簌落雪。
"排长，你的防毒面具..."大华的声音带着哭腔。建国摸了摸口鼻，手上沾满血沫，却笑着拍了拍少年的头："没事，老毛病了。"他抬头望向矿洞方向，只见那里腾起橘红色的火焰，定时炸弹的爆炸声与日军的惨叫声混在一起，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格外清晰。
孙明带着二排撤到约定地点时，天边己泛起淡青色。他的防毒面具裂了道缝，左眼下方划着一道血痕，却紧紧护着怀里的铁皮盒——里面装着从组装车间抢救出的毒气弹设计图，还有那张半截照片。
"特派员的通讯箱没找到。"他将照片递给建国，"但我在操作台看到了这个...你看。"照片上的麻花辫姑娘身旁，那个穿军装的身影戴着与周队长同款的臂章，背景里的歪脖子枣树后隐约可见"抗日救国"的标语。
建国的手指突然颤抖，他想起老队长临终前塞进他手里的铜钱，想起张排长铁皮盒里的硬饼。远处，日军增援部队的引擎声再次传来，而东方的晨星正一颗接一颗地熄灭，第一缕晨光染红了鹰愁涧的峰顶。
"他们是兄妹。"孙明低声说，"张排长和周队长...他们可能早就知道。"
建国没有说话，只是将照片小心地折好，放进怀表内侧。怀表的指针指向凌晨五点，表盖内侧的"胜利"二字被晨光镀上金边。他摸出腰间的最后一颗手榴弹，拔掉保险销，转头看向身后的战友们——大华正在给步枪上刺刀，卫生员用绷带缠着渗血的手臂，老猎户陈叔握着一把猎枪，枪口还冒着硝烟。
"同志们，"建国举起手榴弹，爆炸后的硝烟在他脸上刻下黑色的纹路，"还记得周队长说的吗？活着才能杀鬼子。现在，该让小鬼子看看，什么叫中国人的破晓。"
矿洞方向突然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是预先埋设的诡雷被触发。日军的探照灯在山谷里乱扫，却照见一群身影如黑色的鹰隼般从高处跃下，刺刀在晨光中划出雪亮的弧线。建国踩着积雪向前，怀表在胸口跳动如心脏，每一步都踏在战友们用鲜血浸透的土地上。
当第一颗子弹穿透日军指挥官的咽喉时，朝阳正从凤凰山后完全升起。建国看着那片红光，忽然想起张排长说过的话："子弹长眼睛，专挑孬种打。"而他们，永远是迎着光前进的人。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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