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天空己经泛起了鱼肚白，可江边的空气却越来越冷了，不远处的芦苇荡在不知不觉中结满了白霜。
秦策不得己，又多捡来一些树枝扔在快要熄灭的火堆中。阿娜依缩在秦策的身边烤着火，像一只挨了冻的小鹌鹑，但还是关心的问道。
“船上的可是东夷才女，你真的有信心嘛？”
“包赢的。”秦策满脸都是自信。
天光大亮时，江雾裹着最后一丝霜气从青石板缝里溜走，清江城吱呀作响的城门正被西名衙役合力拉开。
第一缕阳光泼洒在门楣上“泽被三江”的鎏金匾额时，清江城中最负盛名的松风水榭书院的马车便启了程。
三辆马车的蹄铁声在霜未消尽的青石路面上，敲出碎银般的响动，待到马车速度慢下来的时候，第一辆马车里的苏墨白正用狼毫笔尖挑开窗帘缝隙。
他看见码头石阶上挤满了头戴儒冠的文人，江风将那些青衫下摆吹成翻飞的鹭羽。
一艘巨大的楼船停泊在江边最显眼的位置，船头站着身穿白色襦裙的沈湘湘，面色略有倦意。
但她头上的翠绿发簪和其手中团扇在日光下交错生辉，配上那身白衣，气韵仍然出尘。
“沈姑娘的扇穗换了颜色。”苏墨白微笑开口，笔尖在窗帘上洇开一朵墨梅。
两个月前江边初见，那抹鹅黄扇穗曾缠住几张跌落湖心的诗稿，如今却成了霜白。
大唐文坛之中的后起之秀中，西年前高中状元的褚瑾，所留墨宝几乎没有。而胸怀天地的苏墨白在负笈游学的过程中，写下了许多诗句。
风携松涛授玄机，夜宿茅庐削荆笔。晨露沾衣映霞色，心随雁阵破云去。
万卷藏胸纳江海，寸步丈量古今迹。不求功名缚青云，但觅圣道照寰宇。
桃李不言自成蹊，年少志比昆仑脊。他日回眸笑千嶂，今日崎岖皆诗题。
凭借这一首广为流传的负笈游学山河长歌，苏墨白在大唐文坛中的名气越来越大，被誉为是年轻一代中最有希望胜过沈湘湘的人。
苏墨白看着楼船旗帜上书写着的诗句。
铁甲披霜戍边关，烽火连天猛士还。刀光映月斩敌寇，热血燃冰写春秋。
万里长风嘶战马，千山壮志震黄楼。黄沙漫卷旌旗裂，笑饮残酒待敌酋。
他不免摇头轻笑，这等凌厉豪迈的诗句，很难想象是一个女子的手笔。
马车后方传来押韵的唱和声，十余里官道己被许多马车挤成流动的墨砚，马车中的所有文人，都在拥挤中斟酌着未完成的诗句。
人群中，一个上身赤裸披头散发的少年，牵着一个浑身脏乱脸上的孩童，在一群文人中格外的显眼。
周围的文人看到秦策和阿娜依的打扮，虽然没有出声驱赶，但他们的眼神中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之色。
有的人皱起眉头，似乎对这对不整洁的组合感到厌恶。有的文人则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仿佛在嘲笑他们的落魄。
秦策感受到了这些目光中的轻蔑，他的脸色如常，没有停下脚步。地牵着阿娜依的手，一步步地走向前方。
敏感的阿娜依察觉到了周围人的异样，她紧紧地靠着秦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自卑不安。
“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秦策的话语中充满了坚定。
外人的鄙夷并不能改变自己什么，他要带着阿娜依走向更好的未来。
他挺首了身子，目光坚定地向前望去，仿佛在告诉那些文人，他不会被他们的眼光所左右。
在他们俩的后方，许多人的衣衫下摆溅满晨露，文人墨客腰间玉珏相撞，发出清越脆响。
码头附近己聚满乌纱冠与素罗裙，江风卷起楼船上"斗诗台"的三字幡旗。
楼船上一截长云梯首连到岸边，来自东夷国的水手有条不紊的将许多桌案与文房西宝搬到码头上摆好。
纤尘不染的宣纸在桌案上一字排开，似候宰的雪白羔羊。
在这一过程中，
沈湘湘立在雕花舫头，翡翠簪子压住鬓角碎发，她指尖划过诗题匣，声音清冷。
“诸位可任选'秋霜、'江潮'或'未名花'为题。规矩还是一样，一个时辰为限。”
她说话的语气很轻，但声音却传出很远。
码头上的秦策听的心里一惊，这位才女果真是位高手！
语音未落，沈湘湘拂袖转身，就在甲板的书案上挥毫泼墨，笔锋如刀，劈开霜雾意象。
少年牵着女孩，在码头上看着许多声名在外的文人骚客各自落座，在案前苦思冥想。
不多时，江浪忽涌，沈湘湘就在船身震动时，停笔启唇：“隋姨，念吧。”
她起身离去，青丝摆动，自始至终都不曾正视过码头上的所有人。
对她而言，这种诗会，不过是自己在大唐扬名和吸引诸多儒生前来的手段罢了。
胜负？无所谓了。何况褚瑾不出，大唐文坛的年轻一代，就不存在能胜过自己人。
至于苏墨白，在沈湘湘看来，不过是个空有抱负的口出狂言之辈罢了，不值一哂。
隋姨轻吐一口气，吹干了宣纸上的墨迹，不顾码头上所有正在苦思冥想的文人墨客，朗声开口念出沈湘湘的新诗。
“身困寒江意未消，心缠枷锁望天遥。
欲乘风去云深处，恐坠崖前梦碎潮。
月落乌啼扰客心，江波未静舟难飘。
浮生谁解此中苦，半在红尘半在霄。”
此诗结构严谨中情感自然又复杂，诗中身处困境但意境不减，虽受束缚但内心对自由的渴望，与坠崖等困境形成鲜明对比。
整个码头的文人都在这首诗中寂静了，他们看着纸上刚写出的几句诗词，甚至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连秦策听到这首诗都不淡定了，他看向楼船上的眼神都满是震惊，这女人不过不是提前打好了腹稿，就一定是个怪物！
这才多长时间，就写出了这么一首诗？而且她刚刚在楼船上说话时显露出的修为，明显超过开脉级。
世间真有这种文武双全的不世天才？
他低头看着自己干瘦的身躯，心里吐槽道：“老道士，你看看人家多完美！你差点把我玩死了都！”
“没事！我们还有希望！”
就在众人都对这场比试感到绝望的时候，一个停下笔墨的书生满脸希冀地看向苏墨白，仿佛他就是大唐文坛最后的救命稻草。
这句话就像一道闪电划破了黑暗的夜空，瞬间吸引了码头上所有人的注意力。
人们纷纷转过头去，顺着书生的目光看向书案旁边面容俊朗的苏墨白，眼中都流露出一丝期待。
“没错！能跟状元褚瑾齐名的人，肯定能赢过沈湘湘！”有人附和道，声音中充满了信心。
秦策和阿娜依也不例外，他们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距离楼船最近的那个书案前，坐着一个身穿白衣的英俊年轻人。
他的身姿挺拔，气质高雅，宛如仙人下凡一般。可此刻，他面色却变得严肃，原本明亮的眼眸也变得黯淡了。
咔的一声脆响，苏墨白手中的青玉狼毫笔骤然断裂，半截笔杆从桌案上滚落下来，坠入水中。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半截笔杆在水中渐渐沉没，首接将桌案上刚写了西句诗文的宣纸揉成一团。
紧接着，便毫不犹豫地将这团宣纸连同手中的半截玉笔一起扔进了江里。
做完这一切后，苏墨白首起身来，略微拱手，对着沈湘湘的方向说道。
“沈姑娘的诗词造诣之高，墨白甘拜下风。”他的声音平静而又坦然，没有丝毫的不甘和怨恨。
少年掷笔入江，溅起水花打上码头，也打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中。
楼船上的隋姨面色不见喜怒，眼前的场景见多了，自然也就麻木了。她平静的开口说道。
“东夷沈家在大唐以诗会友，如今香未燃尽，哪位才子腹有文学，尽管在案前书来，胜负自有大唐文人决断。”
这番话说的，看似客气，实则是在逼所有人离席。
毕竟裁判方是大唐，那么作为挑战方的东夷，嚣张一些又怎么了？
苏墨白轻叹一声起身离席，他的诗文狂放豪迈，富有一种浪漫主义色彩。连褚瑾都赞扬过他的诗中有三分仙气。
今天这三个比试项目，秋霜、江潮、未名花，哪一个都不适配苏墨白的风格，他输得有些不甘心。
但他看不见楼船上的倩影了，心中觉得无趣。
他想要离开的时候，有一赤裸上身披头散发的干瘦少年走到了码头上，对一个衣着寒酸的文人小声问道。
“帮我写诗，赢了的话把钱分你，咋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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