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援长沙战场的路途很不顺利,因为我们要驻防的地方位于湖北与湖南的交界地带,而处于河南和湖南之间的武汉等地区又己经被鬼子占领。
为了减少跟鬼子的正面接触,尽快到达长沙战场,我们团一头扎进了大别山。王连长看着地图跟我说:“走了好久,终于回到了武汉,没想到回不去了。”他说完笑了,但笑得很苦。
大别山在那时是一座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里,我们一走进去,它就张开血盆大口吞没了我们。各样的鸟在山林里此起彼伏地叫着,更加重了这座大山的幽静。全连身手最好的李广和小五被抽调进了团部最前面的侦察连,他们负责发现随时可能会出现的鬼子兵。据王连长说,一旦鬼子的大部队占领某个地方,他们的斥候就总是在这西周无处不在,随时监视着中国的军队和百姓,并随时准备向落单的中国军人下黑手。
王连长下令说为了赶路全连不再统一停下吃饭,让大家边走边自行解决。我们个个拿出包袱里的包子和烙饼,就着刚刚接来的山泉水填饱肚子,丰富的食物种类让兄弟连队的士兵分外羡慕。我们也很识趣,几乎每人都匀出一个给其他连队兄弟。
正当我们吃得香甜,饱暖思开始开着一些无聊玩笑时,前方树林突然一声枪响,几个新兵被吓得包子都扔了,赶紧胡乱找到棵树藏在后面,再从肩上摸索着自己的枪。
我也被吓了一跳,赶紧拿出枪,拉上枪栓。说实话,那时候除了有些恐惧,还有些莫名的兴奋,那是我的枪里为数不多的装上了真子弹,建功立业、抵御外侮、壮怀激烈等词语一下子就冲进了我的脑海。我们连很多人还没有打过仗,即使是老兵也己经有一年时间没有经历过战斗,大家隐蔽自己的同时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连长,随时准备着执行他下的任何命令。
但王连长自始至终没有动一动,甚至没有掏枪。他把手轻轻一挥,说:“不要怕,就是鬼子的一个斥候,他不走运被我们的大部队给撞上了。”
前面传来的消息很快验证了王连长的猜想,一个落了单的日军斥候,被侦察连的李广发现,鬼子率先开枪,被李广藏在树后躲过。李广同样举起自己的中正式进行了瞄准,但他很快发现距离太远,中正式难以有效击杀。二人对峙间,早早藏在树上的小五突然跳下,背后一刀将鬼子抹了脖子。
听说杀了一个鬼子,我们几个从没见过鬼子的人赶紧冲上前去,将鬼子围了起来。
我挤到前面看到了那个鬼子,他己经被小五割开了喉咙,他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喉咙,但血还是从那道被割开的口子里不停地流出来,染红了他脖子下面的草地。
鬼子没有立即死去,小五也没有送他一程的打算,这使这个年轻的鬼子多承受了几分钟的生命流逝之苦。他的手和脚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应激反应,正在不停地抽搐,不过随着时间流逝正在不断变缓。我们就这样盯着他,像小时候盯着一条快要渴死的鱼。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挣扎的幅度也变得越来越小,最后他终于放下了双手,不再动弹。整个过程中,他的眼睛最初全是愤怒,很快就因变得充血而多半转为恐惧,最后他的眼睛里变得空无一物,不再带有任何情绪。
他死了,死在了这个离家两千公里的地方。
他要死的时候只留下了一声枪响,因为喉咙被割开,他甚至连喊痛的权利都没有获得。
我们没有过多留意他的死亡,因为我们还需要继续赶路。
于是我们便继续赶路,把他丢在了森林里。
他看上去只有二十三西岁,他的母亲把他养这么大用了二十年,他的祖国把他变成一个战争机器用了一两年,而仅仅几分钟,他就成了一具尸体。运气好的话,他的同伴会找到他,把他的尸体带回军营,或者有一天带回日本。如果没有被发现,他就会成为蚂蚁、蜈蚣、野狗等各种动物的食物,最后各样的细菌会将他分解,将他带入土地里。
我走在队伍中间,心说原来日本鬼子也是人。短时间内丢失那么多城市,让我和很多兄弟感觉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是刀枪不入的钢筋铁骨。可刚刚小五一刀下去,证明了日本鬼子也是肉身凡胎,也能被杀死,也会感觉疼,也会恐惧。
回忆着日本兵最后的样子,我甚至在心里有些心疼他。人总是这样,当你处于劣势时,你会怨恨对手,当你占有优势时,却会突然可怜他。
王连长看出了我表情的异样,他放慢脚步和我并肩走着,说:“不要可怜你的敌人,一旦你可怜他,你的心就会不够狠,你的枪就会不够准,你的刀就会不够快,你记着,你的敌人可不会可怜你。”
我赶紧点点头,紧紧握住自己的枪,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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