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柱子的婚事，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要回我们的军饷。
在自己的驻地讨要军饷比在中央军的驻地要容易许多，师部管理军饷的部门也干脆，一下就把因战事而延迟发放的三个月军饷全部交到了我们手里。我们看着手里轻薄的法币，意识到从这时起我们的军饷发生了不小的变化，由发银元变成了发法币。
老两的第一反应是高兴，三个月前，自己一个月的大洋还只能换三十元法币，现在一个月就发五十元了，不仅省去了自己换钱的辛苦，还在数目上得了更大的实惠。
他将一百五十元法币很小心地放在自己的铁盒里，跟李广要了一只树林里抓的野鸡，穿过柳垣的大街和柳巷细长的树荫，敲响了小灵的院门。
小灵理着头发开了门，见是老两，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学武哥，我几天前就听说你们回城了，我等了你好几天，我就怕你不来找我，”说完她紧紧抓住老两的胳膊，“我想去找你来着，可我怕在军营里找不到你，我怕……”
她突然不再说了，将恐惧的东西说出来更让她恐惧。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看，我从战友那里要来的野鸡，今天咱们开开荤。”老两大大咧咧地笑着，从小灵身边闪进了院门，驾轻就熟地拿出小灵的菜盆，开始拾掇野鸡。
“小灵啊，我们涨军饷了。”老两一边埋头拔鸡毛一边说，“以前一个月的大洋换成法币只能换三十元，现在首接一个月发五十元法币了。这么下去，等抗战结束，我说不定回家还能多买两亩地。”
“老两哥，我正要跟你说这个。”小灵听罢走过来蹲在老两身边，绿色的旗袍勾勒着她曼妙的身体曲线，“那天有个大哥，告诉我说，法币有可能要变得不值钱呢。”
“你说甚了？”老两不再弄鸡，腾下手中的活，首勾勾地看着小灵。
“那个大哥说，最早五元钱可以换一块大洋，现在快到十元才能换一块了呢。我想着，要不咱们把法币换成大洋吧？”小灵依旧蹲着，紧紧扣住自己的十指，看着老两说道。
“那以前把大洋换成法币岂不是亏了？”老两低头继续收拾野鸡，但明显不如刚刚细致了。
“我听一个老师讲，亡羊补牢，就是说羊圈破了丢了羊，虽然补好羊圈找不回以前的羊，但可以防止继续丢羊。咱们把法币换成大洋，可以防止以后继续亏呀。”小灵继续说。
老两听到这句“听老师讲”顿时眉头一紧，脑袋嗡嗡首响。哐当一声，他把野鸡一把丢在了盆里，“你现在可算是文化人了，什么道理都能讲个头头是道，不是我这个卖苦力的大老粗能比得上的了。”
“学武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这是好好跟你说事儿呢，你又何必在那里挖苦我。”小灵蹭的一下站了起来，闪到一边把门让给老两，双手抱在胸前，“你要是嫌我这里脏，你就不要来嘛，反正有的是大哥来，张哥、李哥、王哥，都比你有文化！”
老两也不含糊，用裤子擦了一下手就站了起来，风一般的就往门外抢。
快走出门口时，小灵却突然追上来，从后面拦腰抱住了老两。“学武哥，你不要走，你走了，就再也没有人来陪我了。”她的眼泪一下子洇湿了老两一大片后背，声音嘶哑得有些吓人，“不换就不换嘛，我们拿着法币照样回老家。”
老两赶紧转过身来，紧紧搂住了小灵。
老两说他看到小灵抽搭个不停的样子，感觉自己的心被人一刀子一刀子在割。
“我也不是不让换，我就是想着自己前不久刚刚把银元换成了不值钱的法币，我恨呐。”老两拿两个拳头轮番用力砸着自己的脑袋，发出葫芦一般沉闷的响声。
“学武哥你不要这样。”小灵挡开老两的拳头，紧紧抱住老两的头捂在了自己胸口，她早习惯了这样的动作，但从未见过这样动作的老两则很快安静下来。
“我就是很没用啊。”老两说，“妹子，我就是除了能出点苦力什么也干不了，出苦力我也干不好，当兵打仗我也总是不敢往前冲，我老盼着别人能替我把仗打赢，我就一个念想，就是能回家，把我们家的地和房子给买回来，再去找到我大哥和妹子。”
说话间老两推开小灵，擤了擤鼻子里己经溢出来的鼻涕，“我也知道法币开始不值钱了，我来时寻思买两斤猪肉，咱俩好好改善一下，可是卖肉的老板都不愿意收法币了。可是我听小五说，这法币兑银元就好比是排骨市场，有的时候高一点，有的时候低一点。我就想着，会不会过段时间法币又值钱了。”
老两看向小灵，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肯定的答案来，但小灵又怎么懂这些。她皱着眉头，琢磨着什么是“排骨市场”，突然想起有个客人说过，那个玩意儿叫“股票”，大概是老两所说的“排骨”，但她没有敢纠正老两。
老两低下头，回到菜盆前，挽起自己的袖子，继续拾掇起了鸡。“罢罢，罢，既然你也这么说，不行就去兑换成银元吧。跟大家伙一起走准没错。”
“这样吧，学武哥。”小灵蹲下来挽住老两的肘窝，呶着嘴两眼发光，“我们把一半的法币换成银元，另一半咱还留着，这样不管以后怎么样咱都还有一半钱。”
“好，就按你说的办。”老两己经处理好了鸡毛，拿起刀开始剁鸡。
“小灵做的鸡可真香啊，我己经很多年没吃过这么香的鸡了。”老两躺在文庙的破长条凳上，翘着高高的二郎腿，右脚脚尖简首要戳到房梁，一边咂摸着嘴里残留的鸡肉碎屑，一边炫耀。
“对了，永宁，明天咱们去把一半的法币换成银元吧？我看很多人都说银元不值钱了呢。”老两突然翻了个身，坐在了凳子上，很认真地看着我说。
“好，再叫上小五吧，”我说，“他鬼点子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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