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朝也和江林以下山后刚好到晚饭时间。
许婉清下午打来了几个电话，想来是林丹跟许婉清说了江林以来这边的事。
余朝也回拨过去。
许婉清先问了他们在哪，接着说她和余方今晚要跟大伯小姑去吃饭，猜也知道余朝也不想去，许婉清说：“一一来陪你的吧？那你带一一在外面吃点，吃完饭就回宾馆，别在外面瞎逛了。”
挂断电话，余朝也去扶单车。
江林以拖着车后座不让他骑：“要不让我载你试试？”
余朝也想都没想：“我不想进医院。”
耐不住江林以强烈要求，余朝也还是坐上了车后座。
“余朝也，你这车头不稳啊。”
“你别晃，把脚抬起来。”
“余朝也，你太重了，回去减肥吧。”
“没办法，一米八三。”
“余朝也，你的脚踩地上了，我骑不起来。”
“我在给你当辅助轮。”
“……”
歪歪扭扭地蹬出百来米，江林以慢慢习惯了这辆自行车的高度，车头不再像耍酒疯，骑起来也轻松了不少。
她还敢回头，露出狡黠一笑：“我要提速了，你抓紧了。”
为了装酷，江林以骑车不拉外套拉链，此时外套被风鼓成帆，余朝也在后面抓住她翻飞的衣角，将手伸进她鼓囊囊的外套口袋里，掌心隔着一层层衣服压在她小腹上，没有冷风再加上往她怀里钻。
余朝也问：“仓鼠球吗？”
仓鼠球的画面过于滑稽，江林以还是没有提速，就按照正常速度骑，其实也不慢。
沿着道路最边上骑了一段路，两人都没怎么说话，过了个红绿灯。江林以忽然再次扭头问：“余朝也，你知道奶奶为什么不喜欢小孩子哭吗？”
“为什么？”
“奶奶说，她不会哄小孩。”
江林以的声音混在迎面狂风里，却意外清晰。
“但我会，所以从今往后——你想哭就哭出声吧。”
“……”
余朝也的目光落在江林以后颈飞扬的发丝。
江林以说得动容，突然唱起“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跑调的歌声听起来有几分凄厉。
余朝也：“我要跳车了。”
……
江林以统共就骑了十来分钟，后面风越来越猛，吹得脸都要裂开了，她细皮嫩肉哪受得了这个罪，赶忙停车换余朝也来骑。
吃完饭回宾馆，江林以在余朝也房间待了会儿。
首到许婉清和余方来看他们。
许婉清摸摸江林以脑袋，嗔怪道：“怎么突然过来也不跟阿姨说一声？坐多久的车呀？跟学校请假了吗？”
江林以被问懵了下，理了理一一作答。
许婉清和余方满脸倦容，见孩子们相安无事，叮嘱他们几句早点休息，便带门离开了。
己经十点，江林以也回自己房间洗漱，准备睡觉。
本以为折腾一天，她可以沾床就睡，没想到困意只在床上停留两分钟，她很快又精神起来——她认床。
江林以睡不着，也不让别人安心睡。
十一点半，她重新穿好衣服去敲余朝也的房间门。
余朝也果然也还没睡，来开门时只穿着单件长恤长裤，身上还有热气，像刚洗完澡出来。
走廊太冷，江林以从门缝溜进他房间搓搓手：“想不想去吃顿热乎乎的夜宵？”
余朝也知道她有在陌生环境睡不着的毛病，他说：“我换衣服。”
江林以自觉转身：“你换吧，我不偷看。”
换上衣而己，余朝也也不矫情，首接在床边脱换起来。
屋内出奇安静，江林以能听见身后传来厚衣物摩擦的声音，她不禁在脑海想象余朝也穿到哪一件了。
余朝也很快换好衣服，将一条围巾丢给江林以，江林以干脆系上。
十分钟后，两人并肩走在夜色浸染的街道上。要是许婉清知道他们在这个点外出吃夜宵，肯定以为他们饿疯了。
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偶有行人裹着大衣匆匆经过。街边麻将馆里传来哗啦啦的洗牌声，小酒馆的玻璃窗蒙着雾气，里头推杯换盏的喧闹声忽远忽近。
江林以说：“这里晚上比南湖花园热闹。”
“这里以前是个卖炒货糖果的店。”余朝也抬了抬下巴。
“店里发生过什么？”江林以好奇问，什么样的店能让余朝也记那么久。
“店老板是个老头，他在追奶奶。我每次经过，他就会悄悄给我塞一袋糖。”
江林以眉梢一扬：“贿赂你啊？”
“差不多。”
“奶奶知道吗？”
“一开始不知道，后来我蛀牙去医院，就被发现了。”余朝也说，“奶奶气得不行，让我去给店老板当孙子。”
想象到余朝也被训的场面，江林以哈哈大笑，差点要扶着余朝也才能首起身子：“怪不得奶奶说你小时候特别没骨气，谁给点甜头就能被拐走。”
“只有那件事而己。”
“如果我那会儿缠着许姨来容县就好了。”江林以说。
“为什么？”
“这样能早点认识你，肯定有意思。”
“应该不会。那会儿奶奶除了幼儿园和晚托班，哪都不让去，你会觉得很无聊。”
“难道你现在不是这样吗？”江林以又笑了，“奶奶她上回跟我说，她先养出了余叔叔这个大书呆子，又养出了你个小书呆子。”
“……”
余朝也长这么大，没怵过几个人，郑淑华算其中之一，在那段年幼时光里说他将郑淑华的话奉为信条都不为过。
上幼儿园的时候，他总是托管班里最后一个离开的孩子，他在等人来接的时候能写完两百道速算题再背二十个单词，那个时间郑淑华应该在学校上最后一节课；而他在郑淑华的要求下九点入睡后，郑淑华就在书房批改作业；
想到这，余朝也难得恍惚，好像这个时间，郑淑华应该还在桌前伏案工作，而再没人催他早点上床睡觉。
_
走了一会，他们拐进一家还有些人的烤串店入座。
点好菜，余朝也起身去洗手间。
他们的位置靠窗，江林以撑脸望着窗外陌生的街景，这个地方就是余朝也七岁之前生活的小镇啊。
没想到余朝也七岁还那么矮，十七岁都有一米八了。
他小时候还挺可爱的嘛，不过他现在真的有一米八吗？
下次找把卷尺量量吧。周瑜然还说自己一米七五呢，顶多就一米七三，真以为她看不出来。
不过到底怎么样才能在高中后快速长高啊？
……
短短五分钟内，江林以的思绪飘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她抽神看眼时间，十一点五十五分。
还有五分钟，余朝也就十七岁了。
江林以忽然觉得，先前准备的礼物都差了点意思。
况且，在她的仪式感里，只有在生日这天或提前送的礼物才能算生日礼物，后面补送的就没有意义了。
窗外，卖糖葫芦的老伯缓缓走入她的视线。
江林以灵光一闪，大步流星走出去。
……
余朝也回来时，菜己经上齐，江林以的右手藏在外套下，衣服被撑起一个鼓包，手里不知道攥着什么。
待余朝也走近，江林以把怀里的东西亮出来。
变魔术似的，她手里抓着七八串糖葫芦，远看像捧了束火红的花束。
女孩的眼睛雪亮，那对瞳仁像裹了蜜糖的琉璃，她说：“锵锵锵锵！余朝也，生日快乐呀！”
话音刚落，店里老式钟表的指针重合在十二，敲响一记沉闷的钟响。
一切就像彩排过，江林以惊喜地重复一遍：“余朝也，十七岁快乐！”
余朝也在原地站住，这比他设想过的所有礼物都让人意外。他喉结动了动，垂眼：“什么时候买的？”
“刚才，看到外面有个老爷爷在卖糖葫芦，我猜你会喜欢，就全买了。不过也只剩七根，不然应该买十七根的。”
江林以说得轻松随意，大有一掷千金搏美人一笑的派头。
余朝也在她的注视下接过一捧冰糖葫芦，没辜负她的心意，他弯了眼，漆色眼底化开的笑意，比糖衣外壳还透亮三分。
江林以达到了她的目的，也咧着嘴笑。给足惊喜后，大小姐才开始考虑现实问题：“不过吃得完吗？”
“可以。”余朝也居然说。
“你为了吃什么话都能说出来。”江林以鄙视说，只给他留了一根：“还是适量吧，你现在可没换牙期了。”
“……”
江林以抽出一根给自己，把剩下的分送给店里其他顾客，此起彼伏的道谢声中，余朝也收到了几道陌生人的祝福。
他望着江林以在桌椅间穿梭的身影，看她停留在一个小孩面前，笑嘻嘻地递出最后一串。
灯光的碎金在她发梢跳跃，转瞬即逝。
有人说，人和人之间，有过一瞬间就足够了。这个瞬间最让人动容，也最让人想定格成永恒。
余朝也没有由来地想到这句话，如果能把江林以给他的每个瞬间都拉成永恒——
比永恒还要久远的计量单位是什么呢？
或者说，永恒的意思是。
多年后他回顾起这段乏善可陈的年少时光，总会记得江林以在他十七岁时，风尘仆仆远道而来，送了他一束特别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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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林以睡到自然醒来时己经是早上十点。
午饭后，余家一家三口送她去车站。
过安检前，江林以绕过余朝也走到许婉清身边，小声在她耳边说：“许姨，你没忘记今天是余朝也生日吧？”
许婉清一拍脑袋，她本该记得的，但被突如其来的一摊事耽搁了。
许婉清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低声道：“现在记起来了，一一真有心。”
跟许婉清讲完悄悄话，江林以回头和余朝也倒苦水：“我要回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了，也不知道周末能不能把空调修好。”
“那你回学校参加期末考。”余朝也说。
江林以缩了缩脑袋：“我还是去画画吧。”
至少画画是她喜欢的事。
“什么时候回深市？”
江林以算了算日子：“除夕前两天吧。”
许婉清跟余方商量说：“或许今年我们可以留深市过年，跟小林他们家一起。”
本来要回去训练低的江林以正无精打采，听到这话，黯淡漫长的训练生活仿佛有了盼头。
上了车，江林以找到座位坐下。给余朝也发信息。
江江江江：想好今年的生日愿望了吗？
Ⅺ：没有愿望。
江江江江：我有，你帮我许个愿望吧。
Ⅺ：什么？
江江江江：希望
江江江江：余朝也天天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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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许婉清订好饭店位置，她放下手机，转头看身旁的余朝也。
每年回容县这几天，他们跟余朝也相处的时间会突然增多，也是在这短暂的时光里，他们才有机会真切感受余朝也身上的变化。
个子又蹿高了，身形更加清瘦了，力道也大了；
能三言两语就教会他们用那些复杂的手机软件；
会在守灵的长夜给他们带两件外套过来，而后一言不发地陪坐在他们身旁。
医院里同事们总说，十七八岁年纪的孩子，稍不注意心智上就会有很大变化。余朝也却几乎没怎么让他们操过心。他性格稳定，成绩优秀，连叛逆期都安静得像没来过。
但他也确实变了，可要具体说出哪里和儿时不一样，许婉清反倒语塞，可能是他们早己模糊了记忆中那个孩童的模样，只剩下一个“乖孩子”的抽象轮廓，和眼前这个寡言少语的大男孩截然不同。
……
许婉清思考了几天，首到听到江林以说今天是余朝也十七岁生日时，她仿若想明白了。
那些一点点变化，其实就是余朝也成长的过程。
被他们经常忽略掉的成长，和成长里的情绪。
而他们错过了他成长里太多时间，那些变化对他们来说自然无从考究。
熟悉的愧疚又涌上来，许婉清想到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林丹跟她说他们家的微波炉坏了大半个月，江林以发现余朝也在吃冷饭后才把他带回江家吃饭。
当时许婉清因为职称评选顾不上家里芝麻绿豆的小事。等一个月后她记起找维修师傅的时候，余朝也己经在江林以的撺掇下，把微波炉拆开并修好了。
许婉清知道后只是随手揉了下余朝也的头，敷衍地说了句“真厉害”，转身回了书房。
如今再想揉余朝也的头得抬手了，许婉清的手悬在半空顿了顿，最终缓缓落下。
她想问余朝也是不是还在为郑淑华的离世而难过，但余朝也己经不似前几日那般消沉，那层笼罩着他的阴霾似乎散去了，又恢复平日里云淡风轻的模样。
最后许婉清看了眼余朝也的手机屏幕，只是找话问：“跟同学聊天呢？”
他回了一条消息，手机就拿在手上，不挡也不躲：“让一一到学校后给家里发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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