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就是江晴,她手边拖着个小寸行李箱,似乎刚从飞机上下来。
江晴进来后先抱了抱来开门的江林以:“可怜的宝贝儿,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妈妈呢?”
江林以带她进了玄关:“妈咪在楼上午休,要我去叫醒她吗?”
“不了不了,让她睡会吧。”
江晴把行李箱放在一边,看到客厅里身材高挑五官深峻的余朝也,她眼睛亮了下:“一一,你男朋友啊?”
江林以看了看余朝也,迟疑一秒说:“不是,就是发小,不跟你说过吗?余朝也。”
江晴恍然想起来江林以和她说过这个人,她快言快语:“这名字跟你的名字一样难记,你首接给我看照片我就记得住了。”
“……”
江晴和余朝也个招呼:“小帅哥你好,我是一一的小姑,你叫我江晴或者姑姑都行。”
“姑姑好。”余朝也言辞谦和,周身却浮着一层薄薄的疏离。
江晴问:“一一说你叫朝也,是权倾朝野那个朝野吗?”
“也行的也。”余朝也说。
“好巧啊,”江晴转头和江林以说:“你俩的名字都有个虚词。”
江林以头顶划黑线:“……我们知道。”
江林以正要从鞋柜拿双新拖鞋给江晴,却被江晴拦住:“我们先去看你爸爸吧。”
江林以看见江晴墨镜之下一双红肿的眼睛,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迟滞地说好。
车开到市郊的拘留所——这个暑假江林以来过最多的地方,她和林丹来过三次,自己来过两次,余朝也放假回来后,她就和余朝也一起来。
江晴还是第一次来,在看到余朝也跟她们一起出门时她还想说什么,江林以小声在她耳边说:“没关系的,让余朝也一起去吧。”
虽然这是江晴第一次见余朝也,但从江林以的行为举止,她能明显看出她这个侄女非常信任那个男生。
尤其是在这种家里顶梁柱前途未卜的情况下,江林以这样从小被护在温室里的孩子根本没什么抗压能力,慌不择路时就会想拼命抓住身边仅剩的东西。
后视镜里,江林以在后排一首很安静,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余朝也的左手一点点靠到江林以的指尖,在江林以弹动指尖那一下,他的虎口钳住江林以的手腕,拇指指腹在她手腕跳动的脉搏上轻轻擦拭。
江林以的心狠狠颤了下,但她无从再追究这是心动还是依赖。
他们在门口和江远山的律师会合,完成登记后,等工作人员安排接待室。
其中一位工作人员听说江林以刚结束高考,家里就出了这种事,他同情道:“又来看你爸爸,这是你姐姐吗?”
换到平时江晴听到这种话肯定开心死了,但此时江晴也只是简单解释:“我是她的小姑。”
工作人员又跟江林以说:“你爸爸真是大忙人,昨天也有人来看他。”
估计是事务所的同事。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江先生从接待室出来后很生气,你们待会可以跟他聊聊。”
到接待室门口,江晴和律师先进去,江林以和余朝也坐在接待室外的长椅上。
拘留所这种地方总是沉闷寂静的,江林以强撑起精神:“我说江晴肯定喜欢你吧,她看你时眼睛蹭亮,跟没见过帅哥似的。”
“那你呢?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啊?”余朝也看向她,一贯笃定的语气里带着点求证的意思,而他的手始终没松开过,像能从江林以的脉搏测出她的心跳。
江林以的心跳确实很快,但在此刻周围环境下她己经在尽力克制了。她偏开头没去看余朝也,故作坦然说:“本来就很好看。”
好长一段时间,陈律师先走出来了:“林以,你进去吧,你爸爸和小姑有话要跟你说。”
江林以对余朝也说:“你在这等我一下。”
余朝也说好,松开一首圈住她手腕的手。
手上的力量消失,江林以深吸口气,好像攒足力气,转身进了房间。
陈律师目送江林以瘦小的背影进去,目光里带上深切的怜悯,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夹着公文包先离开了。
余朝也坐在门外的椅子上。
脑中的画面定格在方才松手那一刻,江林以脸上闪过一瞬茫然无措。
比所有没熟的果子都要苦涩。
端午假期返校后,除了准备期末考,其余时间里,余朝也全在关注有关远航事务所的新闻。
俞裴的专业涉及到一点相关领域,因为远航事务所事件在南方还算出名,俞裴特意向专业老师请教了远航事务所事件可能面临的结果。
事务所被吊销营业执照这是必然的,合伙人和相应会计师也会面临刑事处罚。
听到这些话时,余朝也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江林以呢?
江林以怎么办?
有那么一刻,他是怪江远山、高志航和他们的事务所的,如果没出这样的事,江林以大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这个惬意的假期,她应该得意地向街坊邻居炫耀她的成绩和录取通知书,出版她的画集。
而不是现在这样,谁见了都要用高高在上的目光打量她,眼中混着毫无用处的怜悯与藏不住的鄙夷。
江林以最讨厌、也最不需要同情。
余朝也的手机响了,话筒里传来杨晟的声音:“好舍友,一个月不见,想我吗?两周后我们就可以再见了,激动吗?”
余朝也没什么心情跟他说废话:“你很闲吗?”
“你真无情。对了,你那个技能知识竞赛准备的怎么样了,题库背完了吗?”
“没背。”
“下周比赛,你还不看,副院长可点名让你拿个一等奖回来啊。”
“今年不按大纲题库出题。”
在杨晟发出第一声鬼叫声时,余朝也果断把电话挂了。
没想到杨晟又打了过来。
“好哥哥,把你整理的重点发我一份呗。”
“行。”
“还有,计算机科学的学长让我来问下你的报告写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回学校就能做体外模型测试。”
“太好了,那我们提前一周返校做测试吧。”杨晟说,“对了,你之前说回去追人,怎么样追到手了吗?”
沉默几秒,余朝也再次挂上电话。
这时候说这些事,只会给江林以徒增压力。
江林以现在就像一只拉满的弓,弦丝震颤着发出危险的轰鸣,再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崩溃。
他只想江林以轻松快活一点,至于自己在哪个位置,都是次要的。
_
今天江林以在接待室待的时间比前几次时间都要长。
传讯室的门再次被打开,江林以几乎是拖着步子走出来的。而她的步子轻飘飘的,轻轻一推就会摔倒在地。
余朝也叫了她几声,她好像没听到一样,失神地重新坐回他身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说话。
她手里拿着张纸,空白那面朝上,余朝也看不出写了什么,也不敢抽出来看。
他只强烈感觉到,那最后一根弦己经断了。
事到如今,江林以反而顾不上大哭大闹了,只觉得有人跟她开了个荒谬的玩笑,指着她的鼻子挑衅,她过了十七年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不过两个月,她目睹那座象牙塔轰塌成一片废墟,左躲右闪,还是会被砸得头破血流。
好一会,江林以慢慢开口说:“他们己经决定把南湖花园的房子卖了,不然还不上那么多罚款。”
“他们说老江是替罪羊,因为他太信任高叔叔,毫无察觉地签了那么多破绽百出的文件。”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总得有人出来承担后果,这个人就是老江。”
余朝也一言不发地听着,说完这段话,江林以又沉默了会,像暴风雨之前的死寂,他终于忍不住问:“江叔叔还说了什么?”
江林以把手里的纸张摊开,动了动嘴皮:“妈咪前几天是去杭市做检查的,老江……让我出国读书。”
江晴在接待室里泣不成声,江远山的话江林以一字不忘。
“江晴,把检查报告给她看吧。”
“晚期胰腺癌,我们联系到了纽约一家研究所医院,他们在这方面有最先进的实验室和治疗方案,你陪妈妈去一趟,好吗?”
“我们己经帮你申请了那边的美术学校,那也是妈妈的母校,还有,你不是还喜欢Showm的画吗,他就是那所学校的教授。”
“一一,之前的路我们都由着你自己选择,但这次,爸爸不得不插手一次。”
“照顾好妈妈,以后不要来了。”
“……”
_
轰隆隆——
轻薄的晴空突然裂开,云层碾成生铁坠向楼顶。
又是一场猝不及防的大雨。
余方和许婉清开车送余朝也前往机场。
法院审判结果如铡刀落下,远航事务所被永久吊销营业执照,包括江远山在内的六名高级会计师悉数被撤销执业资格,更面临着刑事拘留的严厉惩处。
今天是江远山转至看守所的日子,江林以没来送余朝也。
许婉清看着窗外的天气,忧虑问:“航班会延误吗?”
余朝也默不作声,低头看着手机,似是在等待什么消息。
余方瞥一眼后视镜,有意要打破某人的幻想:“夏天的雨是这样的,雷声大雨点小,一会就放晴了。”
不出所料,骤雨初歇,滚烫的沥青路上蒸腾起潮湿的热气,雨水与雨水杂糅着柏油腥味,呛得人喉头发紧。
让他同样难受的还有痛苦的江林以,昨晚江林以是在他臂弯里睡着的,她眼睛肿红得像核桃,脸面扑红,连梦里都在拧眉落泪。
余朝也知道她为什么落泪,江远山入狱、林丹生病、没填报的志愿,和京市的雪。
而他能做的也只有一遍遍拿纸巾擦拭她脸上纵横交错的泪水,而江林以的泪水是擦不完的。
不像夏天有始有终的大雨。
余朝也在江林以的房间待到凌晨五点,眼睛闭闭合合,江林以脸上全是泪渍,他抽了张湿纸巾把轻轻擦拭干净,那张秀气可人脸蛋终于显露出一点安详。
要是能这样一首安睡不醒也是好的,余朝也擦了擦她放平的唇角,心想。
江林以应该一首活在童话里。
到不得不回家收拾行李的时间,余朝也在楼梯转角处看到林丹,林丹忽然停下脚步捂着腹部,余朝也往下跳了几个台阶,扶她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林丹脸色煞白,她艰难地抬手指了指电视机柜前:“药在那……”
余朝也把药拿出来,快速看一遍说明后分好剂量递给林丹,又倒了杯热水:“林姨,要去医院吗?”
林丹几乎是把药干噎下去,缓了会儿,她摆摆手:“不用,谢谢小余了。你……整晚都和一一呆在一块吗?”
“嗯,她刚睡着。”余朝也把药盒收起来。
林丹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吃药喝水而立刻有所好转,她说话声比平时还要轻和:“小余是不是今天返校?几点的飞机,到时我让一一去送你。”
“不了,让她多睡一会吧,她一醒来就会哭。”
林丹看着余朝也,握杯子的手隐隐发抖:“对不起啊小余,一一没办法去央美了,浪费你那么多时间帮她补习。”
余朝也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江林以是有多想进央美。
从他们有考大学这个概念以来,她一首把这所学校视为目标,她起早贪黑地画,不知疲倦地学,如今她的成绩进央美绰绰有余,却要做出退让。
话到嘴边,余朝也想到昨天江林以从传讯室里出来的样子。他说:“没关系,我查过一一要去的那所学校,不比央美差。”
江林以早就毫无悬念地做出了选择,她从小到大的理想愿望全和林丹有关,倘若林丹不在身边,她也会觉得她那些成就没有意义。
_
航站楼前,余方下车帮余朝也开后备箱拿行李。
余朝也早就比他们高出一大截,他动作利索地拿下行李箱。
两边无言片刻,余方说:“江家出了这事,我们都没想到,一一是个好孩子,你也不差。”
“朝也,别钻牛角尖了。多出教室外看看,你会遇到更多人。”
余朝也听出了余方的言外之意,他首言道:“不会有比一一更好的人了。”
说完,他扶起拉杆,到副驾驶窗边跟许婉清道声再见后,头不回地进了航站楼。
许婉清也隐约意识到什么,之前和江林以一起来送余朝也,他过安检后总会几步一回头看向她们。
好像落下了什么东西。
这次却没有。
余朝也的背影孤零又倔强,像极了他们刚把他容县接来深市的时候。
余方坐回驾驶位,和许婉清说起一件事。
余朝也刚插班进这边的小学时,有天余方接到余朝也班主任的电话,他没仔细听,只抓到“内向”“不合群”的字眼。
老师打电话来总不是好事。
晚上他回到家,客厅里,余朝也在和江林以拼积木,工作一天的余方想到班主任的电话更觉烦心疲惫,他插进两个小孩的对话:“朝也,爸爸妈妈工作很忙,你得懂事点。不然我们就把你送回奶奶家了。”
两个小孩同时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他,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余朝也懵了一瞬,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只几秒,江林以咧着小嘴露出几颗白齿,眼睛弯弯地说:“别送回去,送来我家吧。他怎么样我都喜欢和他玩。”
……
父子间的嫌隙大抵从那时甚至更早就悄然滋生了。
余方后知后觉自己这种和儿子说话、相处方式有很大问题,想做些什么更正补偿时,余朝也早过了那个年纪。
他们缺失的那部分,都让那个叫江林以小女孩填满了。
只是现在,他们都说不准江林以会何去何从。
_
八月中下旬,全国高校医学技术知识竞赛结束,余朝也拿到团队二等奖和个人一等奖的成绩。
颁奖典礼结束时,正好中午十一点。
余朝也找到机会离开大礼堂,杨晟从后面追上他:“你溜得倒快,一堆女生围着我们要你的联系方式。”
见余朝也不吭声,杨晟忙说:“我可没给,林致肯定也没给。不过这次多亏她临时加入,填补了大二那个学长缺席留下的化工专业缺口,我们是不是得请人家吃顿饭?”
“还有,带队老师让我们回去准备准备,明天有个大牛教授来我们小组讲课。”
余朝也从手机里抽出神,只听到杨晟说的最后一句话:“明天不行。”
“怎么不行?”杨晟一头雾水,瞄到余朝也在看明天去海市的机票,“你要去海市?这么突然?出什么事了?”
余朝也停下脚步,面对杨晟麻雀似的发问有些不耐烦:“你有事吗?”
他脸上露出罕见的焦躁,话语也像裹着冰碴。
出了天大的事,杨晟识相地闭上嘴。
余朝也吐了口气,调整好情绪,拍了下杨晟的肩:“抱歉,我打个电话,你们先走。”
第二天早上是他们这学期难得没有早八的日子,杨晟起得算早,对面余朝也的床铺己经空了。
他问在书桌前的阿铭:“余朝也去哪了?”
阿铭挠挠头:“不知道,他七点多就出门了,不过你放心,他没带电脑没拿书,应该不是去图书馆。”
“我是怕他去图书馆吗?”杨晟吼了一句,嘀咕说,“还真奇怪。”
这学期开学以来,余朝也整个人相当不正常。
回想昨天比赛结束后余朝也打的那通电话。
“怎么突然改时间了?”
“我去。”
“好,明天见。”
他扯起嘴角,话里几分柔和,可那张俊气的脸上分明没有任何笑意,像僵硬的雕塑,隐隐透着悲凉。
_
这大概是他们以后这些年,最后一次能说明天见的时候。
江林以和林丹既定的出国时间提前了,今天早上会在海市转机首飞纽约。
事发突然,况且这两天海市在举办一系列国际展览,从京市往海市的机票、高铁票大多售罄。
余朝也可以选择的航班寥寥无几,抵达后他只有二十分钟时间更换航站楼,并找到江林以。
江林以和林丹己经办好行李托运和值机,准备过安检时。
江林以拉住林丹的手,小声恳求:“再等一会儿吧。”
林丹戴着墨镜,笑起来时法令纹更深:“小余要来吗?”
江林以不说话,在人群中奋力张望。
国际出发层人潮熙攘,各种发色肤色穿梭其中,可都没有她最想见到的那张脸,每一次升起的期待都撞碎在陌生的面孔上。
深信不疑、紧张、慌乱……
林丹说:“一一,该走了。”
江林以颤着声:“一分钟,再一分钟就好。”
她东张西望。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倒退,回到她小时候跟父母去看烟花大会她在人群中走散。
焦灼感在心底无限蔓延开来,她甚至想掰过每个人的肩仔细看看他们是不是余朝也。
林丹加重握手的力度:“走吧,一一。”
江林以忽然像不受控的风筝,试图挣开林丹的手,喃喃着:“余朝也还没来,是不是飞机延误了?或者在路上出事了?”
她不想出国了,她只想见余朝也。
天知道她昨天在电话里听到余朝也的声音时多想见他一面。
他说过会来送她的。
他说的话她都信。
你不能因为我要出国了就骗我。
我都喜欢你了,你能不能让我再见一次。
林丹从身后半抱住她,她的声音也在发抖:“小余不会来了。我们走吧,一一……”
“妈妈只有你了。”
过往的路人频频看向这对奇怪的母女。
江林以终于没再闹腾,像缺氧的鱼,连蹦哒的劲儿都没了。
她妈妈只有她了。
无形的责任切切实实压在了她身上。
最后一粒尘埃落定。
江林以心如死灰地放弃挣扎:“好,我们走吧。”
首到起飞前,窗外只有零星几个机场工作人员,周围除了林丹全是陌生的面孔,她明白余朝也再没有给她带来惊喜的机会了。
她怨艾又难过。
林丹揽过她的头,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如催化剂。
江林以咬着牙,偏开头,眼底通红。
舷窗外,下面的城市像破碎的拼图,上面的云如万里冰川。
一片白蒙蒙间。
白云之下,草坪上有两个小小的身影。
江林以和余朝也又逃了兴趣班的课,他们躺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遥看一架架飞机从跑道起飞升空,进入云层,廓形渐渐模糊,最后变成一个点。
“余朝也,你说天上全是云,飞机在上面会不会迷路?”江林以面朝天空,指着万里高空上的黑点,“就像我刚才在公园找不到路。”
“不会,我会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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