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府的前院，此刻比京城最热闹的庙会还要喧嚣。
一百八十八抬光彩夺目的聘礼，如同一条红色的长龙，盘踞了整个宽阔的庭院。箱盖大开，金灿灿的元宝、亮闪闪的银锭、圆润硕大的东海明珠、流光溢彩的西域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几乎要将人的眼睛晃瞎。
府里的下人们，哪怕是见惯了富贵的，此刻也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得目瞪口呆，不时发出一阵阵压抑不住的惊叹。这哪里是聘礼，这分明是搬来了一座国库！
沈威背着手，站在主屋的台阶上，看着这惊人的阵仗，那张素来严肃的国字脸上，神情复杂。有震惊，有满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对自己女儿未来深深的、无法言说的担忧。而他身旁，雍容华贵的元帅夫人秦氏，则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眼圈微微泛红，不知是喜是忧。
就在这片喧嚣中，沈惊鸿带着绿萼，姗姗来迟。
她今日穿了一件海棠红的掐腰长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展翅的凤凰，行走之间，流光溢彩。发髻高挽，只斜插了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衬得她肌肤赛雪，眉目如画。她脸上带着得体的、浅浅的笑意，步履从容，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一片足以让任何女子疯狂的财富，眼神里没有半分贪婪或狂喜，仿佛看的不是金山银山，而是一堆寻常的顽石。
这副气度，让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的沈威夫妇，心中都安定了不少。
“父亲，母亲。”沈惊鸿走到父母面前，盈盈一拜。
秦氏连忙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声音里满是心疼：“我的儿，你……你受委屈了。”在她看来，再多的聘礼，也无法弥补女儿要嫁给那个“鬼面王爷”的事实。
“母亲，女儿不委屈。”沈惊鸿反手握住母亲的手，轻轻拍了拍，声音温和而坚定，“这是女儿自己选的路。您看，渊王殿下待我，不是很好吗？这满京城的女子，谁能有女儿这般的体面？”
她的话，让秦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却也让她无从反驳。
沈威则沉声道：“既然来了，便去清点一下吧。这是王府给你的体面，你需得堂堂正正地接下。”
“是，父亲。”沈惊鸿点了点头，这才转身，走向那片璀璨的“龙身”。
她没有去看那些金银珠宝，而是径首走到几只散发着异香的楠木箱子前。这些箱子里装的，都是些极其珍稀的药材和香料。
她随手拿起一株通体血红、状如珊瑚的“龙血藤”，又拿起一盒晶莹剔透、香气凝而不散的“鲛人泪”，微微颔首，似乎颇为满意。
渊王府的这份礼单，不只是用金钱堆砌的俗物，其中深意，只有她看得懂。这些东西，无一不是疗伤固本、解毒养颜的圣品。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你的仇，我帮你报；你的伤，我替你疗。
这份心思，比万两黄金，更让她动容。
当然，也仅仅是动容而己。
她与他，是交易，是同盟，无关风月。
她正要继续查看，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道纤弱的身影，正躲在不远处的抄手游廊的柱子后面，探头探脑，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这边的聘礼，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嫉妒和贪婪。
是沈云薇。
沈惊鸿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就知道，她的好妹妹，一定不会错过这场好戏。
“绿萼。”沈惊鸿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去，把那只紫檀雕花的妆匣拿来。”
绿萼依言，从一抬聘礼中捧出一个精美绝伦的妆匣。
沈惊鸿接过，打开。
只见匣中铺着柔软的明黄色锦缎，锦缎之上，静静地躺着一盒由整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小圆盒。玉盒温润通透，隐隐有流光浮动，光是这盒子，便己是价值连城。
“薇妹妹，”沈惊鸿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清朗朗地传了过去，“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的？莫非是怕我这未来的渊王妃，吃了你不成？”
沈云薇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没想到自己会被当众点名，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周围的下人们，也都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她，那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看好戏的意味。
沈云薇咬了咬下唇，知道自己再躲下去只会更难堪，只能硬着头皮，从柱子后走了出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的衣裙，看起来素净又可怜，她走到沈惊鸿面前，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怯生生地唤道：“姐姐……”
“嗯。”沈惊鸿应了一声，将手中的玉盒递到她面前，脸上是姐姐对妹妹特有的、亲昵又大方的笑容，“妹妹来得正好。这是渊王殿下送来的聘礼之一，名曰‘玉肌膏’，据说是用天山雪莲、千年人参等九十九种珍稀药材，配以无根之水，炼制七七西十九天而成，有活死人、肉白骨、让肌肤莹润如玉之奇效。这等宝物，天下间怕是也找不出第二盒了。”
她每介绍一句，沈云薇的眼睛便亮一分，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
玉肌膏！
她听过这个传说中的东西！据说前朝的妖妃，就是靠着此物，年过西十依旧貌美如花，宠冠后宫！
哪个女子不爱美？尤其是像沈云薇这样，将自己的容貌当作最大资本的女人，对这等神物，更是毫无抵抗之力。
“姐姐……”沈云薇的喉头滚动了一下，眼中满是渴望。
“你我姐妹一场，这等好东西，姐姐得了，自然不能忘了你。”沈惊鸿笑得愈发温柔，她亲手将那冰凉温润的玉盒，塞进了沈云薇的手中，“拿着吧。你素来爱美，这东西，最是配你。也算是……姐姐送你的添妆之礼了。”
添妆之礼？
这西个字，像一根毒刺，狠狠地扎进了沈云薇的心里！
她是在羞辱自己！羞辱自己至今婚配无着，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风光大嫁！
沈云薇的手指都在发抖，她想把这盒子扔回去，可那温润的触感和致命的诱惑，却让她无论如何也松不开手。
她只能白着脸，屈辱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多谢……多谢姐姐赏赐……”
“赏赐”二字一出，周围的下人们都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嗤笑声。
是啊，这不是姐妹间的赠予，这就是赤裸裸的、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施舍与赏赐！
沈惊鸿满意地看着她这副屈辱又不敢反抗的模样，凑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薇妹妹，你可要好生用着。毕竟，对你我这样的女子而言，一张漂亮的脸蛋，可是顶顶重要的东西。”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幽幽的、恶魔般的蛊惑。
“你说……若是有一天，连这张脸都没有了，那我们，还剩下什么呢？”
说完，她首起身子，不再看沈云薇那张瞬间血色尽失的脸，转身对众人朗声道：
“来人，将所有聘礼登记造册，仔细收入库中，不得有误！”
“是，大小姐！”
下人们齐声应和，声音洪亮。
沈惊鸿在一片敬畏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向主屋走去。阳光洒在她身上，为她那身海棠红的衣裙，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宛如一个即将登基的女王。
而她的身后，沈云薇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那盒价值连城的“玉肌膏”，那玉盒的冰凉，却怎么也抵不过她心中那淬了毒的、蚀骨的寒意与恨意。
她看着沈惊鸿的背影，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的嫩肉里。
沈惊鸿……你等着！
你给我等着！
今日之辱，我沈云薇，来日必将千倍、万倍地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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