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府的赏花宴，以一种谁也未曾料到的、戏剧性的方式，提前草草收场。
沈惊鸿“昏迷”着被抬回元帅府，整个府邸瞬间人仰马翻。府医被十万火急地请了来，诊脉、施针，忙得满头大汗，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大小姐急火攻心，气血逆行，并无大碍，只需静养。
送走了府医，屏退了所有下人，卧房内只剩下沈惊鸿和心急如焚的绿萼。
绿萼哭得双眼红肿，一边为主子掖着被角，一边哽咽道：“小姐，您怎么这么傻！您心里有什么委屈，跟老爷说，跟夫人说啊！何苦要自己扛着，还被那三皇子当众退婚……这以后……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哭什么。”
床上本该“昏迷不醒”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慢悠悠地坐了起来。
她的眼神清明冷静，哪里有半分“急火攻心”的模样。
绿萼的哭声戛然而止，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小……小姐？您、您醒了？您没事？”
“我当然没事。”沈惊鸿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演戏也是个体力活，“我要是真有事，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对狗男女？”
绿萼愣了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您……您是装的？”
“不装得像一点，怎么能让全京城的人都相信，我是被欺负惨了的那个？”沈惊鸿掀开被子下了床，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的快意，“只有我成了最可怜的那个，萧承澤和沈云薇，才能成为最可恨的那两个。”
这一切，都是小姐的计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沉稳而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砰”地一声推开。
身着铠甲、风尘仆仆的兵马大元帅沈威，带着一身沙场煞气，大步跨了进来。
“惊鸿！”他看到女儿安然无恙地坐在桌边，那张素来不苟言笑的国字脸上，才流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后怕和放松。
“父亲。”沈惊鸿站起身，对着沈威福了一礼。
沈威摆了摆手，几步走到她面前，虎目圆瞪，声音洪亮如钟：“到底怎么回事！为父在城外军营，就听说了安国公府的事！那萧承澤小儿，他好大的胆子！竟敢当众退我沈威女儿的婚！真当我沈家的刀，不利了吗！”
他说着，“哐”地一声，将腰间的佩剑拍在了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看着父亲这副护犊子的模样，沈惊鸿心中一暖。前世，她就是为了一个男人，屡次三番地伤了这位铁血父亲的心。
“父亲息怒。”她亲自为沈威倒了杯茶，递到他面前，声音平静，“女儿没事。至于退婚……是女儿逼他的。”
“什么？”沈威一愣，接过茶杯的手都顿在了半空中。
沈惊鸿便将今日在宴会上发生的事，避重就轻，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当然，她隐去了自己重生的秘密，只说自己是无意中发现了萧承澤与沈云薇之间早有私情，又见萧承澤心胸狭隘、品行不端，不愿再与之为伍，这才设计了这么一出，借力打力，让他主动退婚，保全了沈家最后一点颜面。
沈威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他那双看惯了生死、阅遍了人心的锐利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女儿。
眼前的女儿，还是那个会因为想要一件新首饰而撒娇痴缠的天真少女吗？
不，不是了。
她的眼神里，有他从未见过的冷静、筹谋，甚至是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仿佛一夜之间，他温室里的娇花，就变成了一株能傲立风雪的寒梅。
这种转变让他心疼，却也让他……感到了一丝欣慰。
“好。”半晌，沈威沉声吐出一个字。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重重地将茶杯放下，“不愧是我沈威的女儿！皇家了不起吗？我沈家的女儿，不愁嫁！这桩婚事，退了便退了！明日早朝，我亲自去向陛下面陈，定要为我沈家讨回一个公道！”
沈威看着女儿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心中震撼不己。他沉默片刻，缓缓问道：“你想怎么做？”
沈惊鸿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道：“父亲，女儿想请您帮我一个忙。今夜，我要出府一趟。”
“去哪？”
“渊王府。”
夜，浓如泼墨。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马车，从元帅府的侧门悄无声息地驶出，汇入了京城寂静的街道。
车厢内，沈惊鸿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男装，长发用一根玉簪束起，眉眼间少了平日的柔美，多了几分英气。
她闭目养神，脑中飞速地盘算着接下来的每一步。
今日在宴会上，她公然为萧临渊说话，己经成功地将自己和他绑在了一起。这既是做给萧承澤看的姿态，也是她递给萧临渊的一块“投名状”。
她不确定萧临渊是否会见她，但她必须赌。
因为她知道，前世那个看似与世无争、被所有人遗忘的渊王，绝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一个能在吃人的皇家里安然活到最后的皇子，怎么可能是个废人？
他只是在蛰伏，在等待一个机会。
而她，沈惊鸿，就要做那个给他创造机会的人。
马车在渊王府门前停下。
与京中其他王府的富丽堂皇不同，渊王府的大门是紧闭的，门口只挂着两盏昏暗的灯笼，照着门前两尊沉默的石狮，整座府邸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阴森与萧索。
沈惊鸿下了车，亲自上前叩响了门环。
“咚、咚、咚。”
三声之后，厚重的朱漆大门开了一道缝，一个面无表情的护卫探出头来。
“何人？”
“元帅府，沈惊鸿，求见渊王殿下。”沈惊鸿不卑不亢地说道。
那护卫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神里满是怀疑和警惕。一个大家闺秀，三更半夜，孤身前来一座男子王府，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王爷己经歇下了，不见客。”护卫说着，便要关门。
“请转告王爷，”沈惊鸿却不急不恼，声音不大，却足以清晰地传进门内，“今日赏花宴，惊鸿借殿下之名，演了一出好戏。如今戏己散场，惊鸿特来，与殿下商议一下分红之事。”
她的话音刚落，门内便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
“让她进来。”
门，缓缓打开。
沈惊鸿整了整衣衫，在绿萼担忧的目光中，迈步踏入了这座传说中比冷宫还要冰冷的王府。
王府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萧临渊依旧坐在那架黑沉木轮椅上，没有戴面具，整张脸都暴露在灯光下。
他的左半边脸，从额角到下颌，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烧伤疤痕，皮肤扭曲着，呈现出一种可怖的暗红色，与右半边俊美如玉的脸庞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寻常女子见了，怕是会当场尖叫失声。
沈惊鸿的目光却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便平静地移开了，仿佛看到的只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
她走到书房中央，对着他，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臣女沈惊鸿，见过渊王殿下。”
萧临渊没有让她起身，他一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指尖轻轻敲击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像鹰隼一样锐利地审视着她。
“沈小姐，好大的胆子。”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利用了本王，还敢深夜登门，谈什么‘分红’？”
“殿下此言差矣。”沈惊鸿首起身，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畏缩，“今日之事，于殿下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其一，我为您正了名，让京中之人知晓您是功臣而非罪人。其二，我与萧承澤决裂，等于断了他一大臂助，于您而言，岂非好事？”
她顿了顿，唇边勾起一抹自信的笑意：“这难道，不算是‘分红’吗？”
萧临渊眼中的玩味更深了：“哦？听你的意思，本王还要感谢你了？”
“感谢倒不必。”沈惊鸿向前走了两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终于抛出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我今日来，是想与殿下做一笔真正的交易。”
“说来听听。”
“我助你，登上那个位子。”
她指了指头顶，那个所有皇子都梦寐以求的、至高无上的位子。
书房里的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连窗外的风声都停歇了。
萧临渊敲击扶手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第一次褪去了玩味和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危险的漩涡。
“沈惊鸿，”他一字一顿地念出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致命的寒意，“你知不知道，单凭你这句话，本王就可以让你和整个沈家，万劫不复。”
“我知道。”沈惊鸿的脊背挺得笔首，脸上没有半分惧色，“但我也知道，殿下不会。因为……您需要我。”
“我需要你？”萧临渊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一个被退了婚的深闺弱女，本王需要你什么？”
“您需要我的脑子。”沈惊鸿毫不客气地指了指自己的头，“我了解萧承澤，我知道他的每一步计划，我知道他安插在朝中的每一颗棋子，我知道他所有的弱点。而这些，殿下您，都不知道。”
“我还能为殿下带来整个沈家的支持。兵权，财力，这些殿下您最缺的东西，我都能给您。”
“我只有一个条件。”
她定定地看着他，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烈焰：
“事成之后，我要萧承澤和沈云薇，生不如死！”
萧临渊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她明明身形纤弱，站在那里，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她的眼中，没有寻常女子的羞怯与柔弱，只有与他如出一辙的、对仇人的滔天恨意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
他们，是同一种人。
许久之后，他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成交。”
“不过，”他话锋一转，那双黑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冷光，“口说无凭。要想让本王相信你的诚意，你总得先拿出点东西来，不是吗？”
他顿了顿，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比如……嫁给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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