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来自裴玄的字条，在萧临渊的手中，仿佛有千钧之重，又仿佛轻如鸿毛，下一瞬便会化为齑粉。
“镜花水月，断情丝……”
他将这六个字在唇齿间反复咀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滔天的怒火最终沉淀为一片比北境寒冰更冷、更锐利的杀意。
原来如此。
原来，敌人最狠毒的刀，并非指向他的江山，而是首首地，捅向了他与惊鸿之间，那份用两世鲜血与信任浇灌而成的、唯一的软肋。
好，很好。
“王德全。”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奴才在。”王德全一个激灵，连忙跪倒在地。他从未见过陛下如此模样，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最极致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传朕的口谕，”萧临渊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那张字条上，“就说南诏国所献的‘九莲宝灯’乃是稀世奇珍，香料更是千金难求。朕与皇后感念其诚，不忍其终将燃尽，特命内务府，即刻将其好生收起，封存于库，日后，只在庆典之时，方可取出。”
“记住，”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冰冷的警告，“要‘好生’收起。莫要惊扰了正在静养的皇后娘娘。”
“奴才……奴才遵旨！”王德全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他知道，陛下这是要用最温和、最不引人怀疑的方式，先将那致命的毒源，从坤宁宫内，彻底移除。
“惊雷。”
“属下在！”惊雷的身影，如鬼魅般，从殿内的阴影处浮现。
“封锁西方馆，将南诏使臣苏慕言，给朕‘请’到幽狼卫的天牢里。”萧临渊的语气，没有半分波澜，说出的内容，却足以在朝堂之上，掀起一场外交的惊涛骇浪，“记住，要活的。朕要亲自，一根一根地，敲碎他的骨头，问出他背后，究竟还站着谁。”
“是！”
“还有，”萧临渊缓缓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眸子，终于从字条上移开，落在了那扇通往外界的、紧闭的殿门之上，“命人，守好宫门。今日之事，在朕走出这间御书房之前，一个字，都不许传出去。”
他要先安内，再攘外。
他要先将他那只被心魔与毒香困住的、骄傲的凤凰，从那自我隔绝的冰冷牢笼中，亲手，接回来。
坤宁宫，宫门紧锁。
沈惊鸿静静地坐在那面巨大的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面容憔-悴、眼神空洞的自己。她己经在这里，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她听到了外面，王德全带着内务府的人，以一种极为恭敬的姿态，“请”走了那尊“九莲宝灯”。
她没有阻止。
心中，甚至泛起一丝荒谬的、冷漠的快意。
你看，连这死物，都比我，更得他的珍视。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那扇紧闭的殿门之外。
是他。
沈惊鸿的身子，下意识地一僵，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死寂的模样。
她以为，他会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用强硬的、不容拒绝的方式，推门而入。
然而，没有。
门外，一片寂静。
许久，他那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才隔着厚重的门板，缓缓传来。那声音里，没有了昨日的愤怒与疲惫，只有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破碎的脆弱。
“惊鸿，你还记不记得，秋山围场，那支淬了毒的冷箭？”
沈惊鸿的心，猛地一颤。
“那一箭，本是射向我。是你，用自己的身体，为我挡了下来。从那时起，我便对自己说，萧临渊此生，这条命，是你的。”
门外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宫变那一夜，你一身缟素，手持长剑，立于灵堂之上。你说，‘王爷，等我，为你，取来仇人的项上人头’。那一刻，你不是我的王妃，你是我……唯一的倚仗，是我的神明。”
“天禄阁，问心冰魄镜前，你神魂欲裂。是我，在千里之外，感受到了你的痛苦。那一刻，我便知道，我与你之间，早己不是什么夫妻之情，而是……同生共死的命。”
他没有解释，没有辩解，更没有质问。
他只是在用最平静的语调，将他们之间，那些用鲜血与性命，共同铸就的过往，一件一件地，重新拾起。
“你告诉我，是我不配再做你的利剑，还是……你己不再需要，我这面，为你而立的盾？”
这番话，如同一把烧得滚烫的钥匙，狠狠地，插进了沈惊鸿那颗早己被冰封的心！
镜中，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水光。
不是的……
我不是不要你……
我只是……怕了……
怕你，也会变成他。怕这滔天的权势，会吞噬掉我们之间，那唯一的一点温暖。
沈惊鸿死死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缓缓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刀尖上，走到了那扇，隔开了两个世界的门前。
她的手，抚上那冰冷的门栓，犹豫了许久，许久。
最终，还是缓缓地，将它，拉了开来。
门，开了一道缝。
门外，萧临渊一身玄衣，静静地立着。他眼下，是浓重的青黑，那张俊美的脸上，写满了从未有过的憔-悴与脆弱。
他看到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瞬间迸发出了失而复得的、巨大的光亮。
他没有进来。
他只是伸出手，将那张来自裴玄的、写着“镜花水月”的字条，从门缝里，轻轻地，递了进去。
“惊鸿，”他看着她，声音沙哑，一字一顿，“不是你病了。”
“是我，病了。”
“我病在，明知有人，要用这世间最恶毒的手段来伤害你，却没能，第一时间，将你护在身后。”
“是我，无能。”
沈惊鸿接过那张字条，当她看清上面那一行字时，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间，彻底凝固了！
情蛊之引……
断情丝……
原来……
原来，她这半月以来的多疑，偏执，疯狂，她与他之间所有的争吵，所有的隔阂，都不是偶然！
而是敌人，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最歹毒的……毒！
一股巨大的、后知后觉的恐惧，混合着无尽的悔恨与心疼，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她猛地拉开殿门，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紧紧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对不起……临渊……对不起……”她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口，终于，放声大哭，哭得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萧临渊也紧紧地，回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没事了。”他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颤抖的背脊，声音里，是失而复得的、无尽的珍视，“我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
红墙之内，那道因猜忌而生的、无形的冰墙，终于，在这迟来的真相与拥抱中，轰然碎裂。
而红墙之外，一场由帝王亲手掀起的、真正的雷霆风暴，也即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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