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火通明，暖融的光晕驱散了秋夜的微寒。
岁岁趴在铺着柔软锦垫的榻上，一双刚刚褪去些许懵懂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胸前那枚流光溢彩的长命锁。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锁身上温润的明珠，以及那精细雕刻的“岁岁长安”字样，嘴角弯弯，时不时发出几声含糊的、满足的咿呀声。
裴御坐在一旁的书案后，手中虽执着一卷书，目光却久久流连在榻上那小小的人儿身上。方才为她戴上长命锁时，她那全然信赖、欢喜无邪的笑容，如同最暖的春风，将他心头积压了两世的冰霜融去了大半。可越是如此，心底某个角落那份失而复得的珍重与隐忧便愈发清晰。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克制，才没有在那一刻将幼小的她紧紧箍入怀中。他的岁岁，他的安宁，这一世，他确确实实将这份祈愿握在了手中，可前世失去的痛楚太深，深到即便此刻明珠在怀，仍偶尔会心悸于那只是一场易碎的幻梦。
“殿下，”李德海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禀报，“内务府送来了新制的颜料和宣纸，说是您前几日吩咐的。”
裴御回过神，淡淡应了一声：“搁那儿吧。”
李德海将东西放在书案一角，悄眼瞥了瞥榻上玩得正开心的沈娘子和目光柔和的太子殿下，心下暗叹。自打沈娘子入宫，殿下身上那股子远超年龄的沉郁冷峻似乎真的被这小小人儿驱散了不少，虽在处理政务宫务时依旧雷厉风行，令人敬畏，但独独面对沈娘子时，那眉眼间的温柔几乎能滴出水来。他无声行了一礼，悄然退下。
岁岁玩累了，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长命锁还攥在手心里，眼皮却开始打架。乳母见状，正要上前哄她入睡，裴御却摆了摆手，亲自走了过去。
他俯身，极轻地取下她手中的长命锁，生怕惊扰了她的睡意。岁岁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小手在空中抓了抓。裴御失笑，将长命锁轻轻放在她枕边，然后轻柔地拍着她的背脊，哼着不成调的安眠曲。
不过片刻，岁岁便呼吸均匀，沉入梦乡。睡颜恬静，长睫如蝶翼般投下浅浅的阴影，因为精心将养而日渐红润的脸颊，透着玉瓷般的光泽。
裴御就这般静静地看了她许久。
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将她此刻的模样留下来。
不是记忆里那个苍白病弱、气息奄奄的影像，也不是前世后期那虽温婉却总带着淡淡忧愁的眉眼，而是现在这个，被他一点点养出了健康色泽，褪去惊恐不安，逐渐展露笑颜，如同初绽花苞般娇嫩美好的岁岁。
他转身走向书案，铺开宣纸，细细地研磨新送来的墨锭。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他并未系统学过丹青，前世身为帝王，自有画师为其与后宫作画。但或许是重生带来的某些馈赠，陛下重生后，把我抱走了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陛下重生后，把我抱走了最新章节随便看！或许是此刻胸腔中充盈的情感亟待宣泄，他提起笔时，竟觉得手腕沉稳，心中自有沟壑。
笔尖蘸取浓墨，轻落于雪白的宣纸上。
他先勾勒出她圆润的轮廓，下笔极轻，生怕笔墨的重量会惊扰画中人的安宁。然后是那细软的发丝，他用了极细的笔触，细细描绘，仿佛能感受到那份柔软。眉眼的刻画最为用心，他反复斟酌，既要画出那孩童的稚拙，又要留住她特有的那份清澈与逐渐显现的灵秀。
一点一点，画纸上的人儿逐渐清晰。
她安静的睡颜，微翘的嘴角，甚至那因为呼吸而轻轻起伏的小小身躯，都在他的笔下一一呈现。他没有画背景，仿佛这世间万千繁华，皆不如这画中一隅能安放他的珍宝。
作画的过程中，殿内极静，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一声，以及笔尖划过宣纸的细微沙沙声。时间悄然流逝，裴御却浑然不觉，他全部的心神都凝聚在笔端，凝聚在如何将眼前这份失而复得的圆满，永久镌刻。
最后一笔画完，他搁下笔，微微后退一步，凝视着画作。
画中的岁岁栩栩如生，恬静美好，远比他自己预想的要好。尤其是那双闭着的眼睛，他虽未画出瞳仁，却仿佛能让人想象出睁开时那澄澈明亮的模样。
心底那片巨大的空缺，似乎被这幅小小的画像填满了一丝。
他沉吟片刻，再次提笔，在画纸一侧的空处落下款。写的却不是他的名讳或太子印鉴，而是西个字——
“明珠在怀。”
字迹与他年幼的外表不符，带着一股内敛的锋芒与沉稳。这西字，是他此刻心境最真实的写照。他的明珠，终于再次安稳地被他拥在怀中，妥帖珍藏。
墨迹干透，他小心地将画作拿起，走到岁岁的榻边，轻轻地将画展现在睡梦中的她身旁。目光在真实的岁岁与画中的岁岁之间流转，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心安缓缓升起。
“岁岁，”他极轻地低语，声音柔得像怕惊扰了月光，“你看，哥哥把你留在纸上了。这样，无论何时何地，哥哥都能看到你现在好好的模样。”
睡梦中的岁岁仿佛听到了什么，咂了咂嘴，翻了个身，小手无意识地搭在了枕边的长命锁上，继续沉沉睡去。
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却让裴御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他轻轻为她掖好被角，又将那幅画小心地卷起，用一根锦带系好，放在了书案最显眼的位置，与那些重要的文书并列。
他知道，随着岁月流逝，画中的稚儿会慢慢长大，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眉眼也会长开，如同他前世记忆中那般明媚动人，甚至更胜往昔。届时，他会再为她画很多很多的画像，记录下她每一个成长的瞬间。
但这最初的一幅，这承载着他重生后最初、最强烈慰藉与珍视的一幅，将会永远是他心底最柔软、最不可替代的印记。
窗外月色如水，寂静流淌。殿内烛光暖融，映照着太子殿下依旧稚嫩却写满深情的侧脸，以及那卷系好的画轴，仿佛将这一刻的静谧与相思，也一同封存了起来。
明珠在怀，再不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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