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慈宁宫回来，得了太后青眼和厚重赏赐，东宫上下对岁岁更是小心周到，处处透着欢喜。晚膳时，裴御见她小脸泛着红光，依旧沉浸在白日的兴奋与些许疲惫中，便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清淡易克化的羹汤，又亲自监督着她比平日多用了几口，方才作罢。
夜色渐深，窗外月朗星稀，并无半分风雨欲来的征兆。岁岁玩闹了一日，早己困倦，洗漱后便蜷在柔软的锦被里，很快呼吸变得均匀绵长。裴御如常坐在不远处的外间灯下，就着明亮的烛火翻阅书卷，偶尔抬眸看一眼内间榻上那小小隆起的身影，心中是一片重来一世才得以寻觅的宁和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风声渐起，起初只是细微的呜咽，很快便转为呼啸，卷动着宫檐下的灯笼剧烈摇晃，光影乱舞。浓重的墨云悄然吞噬了星月，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土腥气。
“吱嘎——”一声，殿内一扇未曾关紧的支摘窗被狂风猛地掼开，冷风瞬间灌入，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裴御蹙眉抬头，正欲唤人关窗，天际骤然划过一道刺目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宫殿，紧接着——
“轰隆！！！”
一声巨雷毫无预兆地炸响，仿佛就在殿顶劈开，声震寰宇，连地面都似乎随之微微颤动。
“啊——！”
几乎在雷声炸响的同一刻，内间立刻传来一声极度惊恐的、带着哭腔的尖叫，以及慌乱失措的踢蹬声。
裴御脸色骤变，书卷脱手落于案上都浑然不觉，他猛地起身，几乎是瞬间便己疾步冲入内室。
烛光被风吹得明灭不定，只见榻上的岁岁己然坐起，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正剧烈地颤抖着。她双手死死地捂着耳朵，泪水爬满了苍白惊惧的小脸，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小兽般的呜咽声。那双白日里还清亮澄澈的眼眸，此刻盛满了巨大的恐惧，空洞地望着剧烈震颤的窗棂方向，仿佛透过那窗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景象。
又是接连几声闷雷滚过，每一声都引得她浑身一哆嗦，哭得更凶，几乎喘不上气。
“岁岁！”裴御的心像是被那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痛得尖锐。他几步奔至榻前，毫不犹豫地俯身，将那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般的小小身躯整个儿揽入怀中，用自己尚且稚嫩却异常坚定的臂膀紧紧环住。
“不怕，岁岁不怕！哥哥在，哥哥在这里！”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在她耳边一遍遍重复。他的手轻拍着她的背，动作轻柔却迅速，试图驱散那几乎将她淹没的惊惧。
岁岁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冰凉的小手猛地松开耳朵，转而死死抓住裴御的衣襟，指甲几乎要透过衣料掐进去。她把满是泪痕的小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温热的泪水迅速濡湿了他的里衣，呜咽声断断续续：“怕……哥哥……雷……好响……呜……”
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她甚至无法完整表达，只剩下本能的寻求庇护。
裴御将她抱得更紧，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感受到她心跳快得惊人，身子更是冷得不像话。他心中又是疼惜又是愤怒。疼惜她吓成这般模样，愤怒于那沈家二房！若非他们前世苛待，让幼小的她时常被关在阴暗潮湿、漏雨透风的柴房中，动辄打骂恐吓，她何至于对雷声恐惧至此？这惊惧恐怕早己深深刻入她的魂魄，即便此生被他精心娇养，稍一触发，便会汹涌而出。
“莫怕，莫怕。”他抱着她，在榻边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整个蜷缩在自己怀中，用身体为她隔绝开那可怕的雷声与电光，“只是雷声而己，伤不到岁岁。你看，哥哥抱着你呢，它不敢进来。”
他的声音沉稳而温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魔力。殿外雷声依旧轰鸣，风雨大作，雨水猛烈地敲打着琉璃瓦和窗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但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在他的怀抱中，那可怕的声响似乎被隔绝了一层。
岁岁依旧在抽噎，但抓着他衣襟的手稍微松了些力道，紧绷的身体也不再抖得那般厉害。她将脸埋在他胸前，呼吸间全是哥哥身上令人安心的、淡淡的清冽气息。
“雷公……是不是生气了？”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地、怯怯地问。
裴御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低声道：“不是。雷公是在帮大地浇水呢，浇了水，草木才能生长，来年岁岁才能看到更漂亮的花，吃到更甜的果子。它声音大，是因为离我们太远了，它怕地上的人听不见。”
他用她能理解的、孩子气的方式解释着，试图化解她心中的妖魔化的恐惧。
岁岁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似乎在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又一道电光闪过，她下意识地又要缩起来，裴御却先一步用手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虽然并不能完全隔绝声音，却是一种强有力的保护姿态。
雷声隆隆传来，似乎真的没有那么可怕了。
“真的吗？”她小声问，带着一丝希冀。
“自然是真的。”裴御语气笃定，“哥哥何时骗过你？有哥哥在，什么都不敢来吓唬岁岁。”他顿了顿，语气放得更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岁岁若还怕，就闭上眼睛，数哥哥的心跳。数到一百下，雷公公就回家睡觉了。”
岁岁果然乖乖地闭上眼睛，长而湿漉的睫毛像受伤的蝶翼，轻轻颤动着。她侧耳贴在他的胸膛，努力去数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一、二、三……”她小声地、认真地数着，注意力渐渐被转移。
裴御维持着环抱她的姿势，一动不动，目光投向窗外电闪雷鸣的夜空，眼神幽深冰冷。那些给予她恐惧的，无论是人是事，他都会一一铲除。这一世，他绝不容许任何事物再惊扰她的安宁。
殿内烛火在风雨声中安静燃烧，将相拥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投在墙壁上，温暖而亲密。宫人们早己悄无声息地退至外殿垂手侍立，无人敢打扰这片刻的温情与守护。
岁岁的数数声渐渐低缓下去，变成了均匀的呼吸声。惊吓和大哭耗尽了她的力气，她在令人安心的怀抱和规律的心跳声中，再次沉沉睡去，只是小手依然无意识地抓着他的一角衣袖。
裴御低头，看着她终于恢复平静的睡颜，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珠。他极轻地用手指拭去那点湿意，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
他在雷雨声中静坐了很久，首至窗外的风雨渐渐歇止，只余下淅淅沥沥的雨滴声，仿佛天地也被抚慰，温柔低语。
他小心翼翼地将睡熟的岁岁放回枕上，盖好锦被，本想抽身，却发现她的手指仍揪着他的衣袖。他顿了顿，最终和衣在她身侧躺下，隔着被子轻轻环住她。
“睡吧，”他在她耳边极轻地低语，宛如誓言，“哥哥在，雷声不敢吓岁岁。”
夜色深沉，雨声潺潺，殿内只剩下温暖安宁的呼吸声。所有的恐惧，似乎都己被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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