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阁内,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混着窗外新绽海棠的清新气息,沁人心脾。
沈安宁,或者说,刚刚被太子哥哥郑重赐予了大名的“安宁”,正乖巧地坐在特意为她打造的高脚书案前。她身上穿着柔软的浅樱色春衫,衣角绣着精致的“岁平安”纹样,衬得她小脸愈发。只是那双总是盛满依赖和懵懂的大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书案上铺开的雪浪宣,以及那方玄色雕龙端砚里新研的浓墨,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好奇与……敬畏。
昨日皇帝陛下正式准允她录入宗谱旁支、享县主俸禄的旨意传来时,东宫上下皆是喜气洋洋,宫人们叩拜道贺,口称“沈娘子”。她虽不太明白“县主”究竟有多大,却能感受到那些恭敬和善意是因何而来。而最让她心头暖融融的,是太子哥哥为她取的名字。
“安宁……”她小声地、有些生涩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不自觉地弯起。太子哥哥说,是“岁岁平安,一世安宁”的意思。她喜欢这个名字,比二叔家下人随口叫的“丫头”好听千倍万倍,更是承载着她从未奢望过的、沉甸甸的美好祝愿。
裴御就坐在她身侧,今日他未着太子常服,只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仪,多了几分闲适清雅。他看着小姑娘对着笔墨纸砚那副如临大敌又跃跃欲试的小模样,眼底漾开极温柔的笑意。
“岁岁,”他习惯性地还是叫她小名,声音低沉温和,“今日起,哥哥教你识字,可好?”
安宁立刻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好!跟哥哥学!”她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语气里是全然的信任和期待。
裴御心中一片柔软。前世她体弱多病,心思敏感,虽也识得一些字,却远谈不上系统学习。今生,他定要让她无忧无虑地长大,读书明理,见识这世间所有的美好。他执起她一只软软的小手,指尖微凉,他的掌心却温暖干燥。
“我们先学最重要的西个字。”他温声道,另一只手拿起一支小巧的紫毫笔,蘸饱了墨汁,然后将笔杆轻轻放入她的小手中。
安宁的小手被他的大手完全包裹着,那支笔对她来说还有些沉,她不得不使出些力气才能握住。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太子哥哥平稳的呼吸,以及他引导着自己手臂移动的、沉稳而有力的力量。
笔尖触碰到雪白的宣纸,墨迹晕开。裴御握着她的手,极其缓慢而认真地写下第一个字——“裴”。
“这是哥哥的姓氏,‘裴’。”他在她耳边轻声解释,气息拂过她的耳廓,有些痒。安宁缩了缩脖子,注意力却全被纸上那个逐渐成型的、结构复杂的字吸引住了。原来太子哥哥的名字,是这样写的。
接着,第二个字——“御”。
“这是哥哥的名字,‘御’。”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引导的耐心。
安宁看着那两个字,只觉得笔画好多,好难记。但她闻着哥哥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心里奇异地安定下来,只是努力地睁大眼睛,试图将这两个字的形状刻进脑海里。
然后,笔锋稍顿,裴御引着她的手,开始写第三个字。
“安。”他一边写,一边念出声。
安宁的心轻轻一跳。这是……她的名字里的一个字!
最后,是第西个字——“宁”。
“安宁。”裴御写完最后一笔,握着她的手并未立刻松开,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将这两个字并排放在“裴御”二字旁边,低声重复了一遍,“这是岁岁的名字,沈、安、宁。”
西个墨迹未干的字并排躺在宣纸上,一个是他的名姓,一个是她的名姓。墨色浓黑,笔迹因是执手共书,带着一种独特的亲昵和羁绊。
安宁看着那西个字,小嘴微微张着,似乎看呆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细微而奇妙的情绪在她小小的心田里滋生。她好像……和太子哥哥有了更深的、别人都没有的联系。他们的名字,可以这样并排写在一起呢。
裴御看着并排的西个字,眸光深邃,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前世求而不得的相守,今生终于能以这样一种方式,在最初始的阶段,便紧密地联结在一起。
他松开了手,想让她自己感受一下握笔的姿势。然而脱离了掌控的小手,还不太能驾驭那支饱蘸墨汁的笔。安宁只觉得手腕一沉,笔尖不受控制地往下一滑——
“呀!”她轻呼一声。
只见那雪白的宣纸上,“宁”字的最后一钩被拖出了一条长长的、不受控制的墨痕,不仅破坏了这个字,墨滴还飞溅起来,有几滴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裴御月白色的袖口上,迅速晕开成一小团难看的污迹。
空气瞬间凝滞了一下。
安宁的小脸一下子变得煞白,眼睛里的光亮被惊慌失措取代。她知道自己闯祸了!她把太子哥哥那么好看的衣服弄脏了!哥哥会不会生气?她下意识地就想把笔扔掉,小手紧张地绞在了一起,怯怯地抬眼去看裴御的脸色,眼眶迅速泛红,几乎要哭出来。“哥哥……对、对不起……岁岁不是故意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充满了惶恐不安。那些在二叔家时,因不小心打碎一个粗瓷碗就被王氏厉声责骂甚至掐拧的记忆,瞬间浮上心头,让她的小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守在稍远处的孙嬷嬷见状,心里也是一紧,正要上前请罪收拾,却见太子殿下抬了下手,止住了她的动作。
裴御低头看了看袖口的墨点,又看了看眼前吓得像只受惊小兔子般的女孩,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泪水与恐惧,刺得他心头一痛。他哪里会在意一件衣服?他在意的是她这条件反射般的惊惧。那些过往施加给她的伤害,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彻底抹去。
他非但没有丝毫怒意,反而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而温和,瞬间驱散了方才那片刻的紧张气氛。
“无妨。”他语气轻松,仿佛那价值不菲的云锦袍袖沾染的不是墨汁,而是寻常水滴。他伸出手,没有先去处理污迹,而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不过是些许墨迹,洗洗便好了。倒是我们岁岁,”他话锋一转,带着明显的逗趣,“第一次执笔,就懂得要‘墨染江山’,颇有气势呢。”
安宁懵懵地眨着眼睛,长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没太听懂“墨染江山”是什么意思,但太子哥哥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只有包容和玩笑。她紧绷的小身子慢慢放松下来。
裴御拿起她扔下的笔,又铺开一张新纸,再次执起她的小手:“来,哥哥再带你写一遍。这次我们手腕要再稳一些……”
惊惧过后,是更为汹涌的安心和依赖。安宁用力地点点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笔尖,感受着那沉稳的力量带领着自己,一笔一划,重新写下那西个于她而言意义非凡的字。
阳光静静地洒在相依偎的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融在一起。空气里的墨香似乎更浓了些,夹杂着孩童身上淡淡的奶香和少年清冽的气息,构成一幅名为“岁月静好”的画卷。书案一角的蟠螭纹白玉香炉里,袅袅吐着裴御亲手调配的安神香,一切都温柔得恰到好处。
只是无人留意,太子那月白袖口上几点突兀的墨痕,如同不小心滴落在完美画卷上的印记,非但不显瑕疵,反而无声地诉说着一份独属于他们的、亲密无间的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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