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阁的庭院里，那几株海棠到底没忍住春风的频频相邀，悄无声息地绽开了第一抹浅绯。花瓣尚且娇嫩，簇拥在枝头，如同羞涩的少女，试探着展露容颜。
搬入新居己有数日，安宁渐渐熟悉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她喜欢临窗的书案，喜欢抬头就能望见的海棠，更喜欢太子哥哥每日雷打不动地前来，或考问她前日所学的字，或只是单纯地陪她用一顿膳。这里比偏殿更宽敞明亮，离他也更近，近得有时她在窗边读书，隐约能听见隔壁正殿传来的、他与臣属议事时清越又沉稳的嗓音，这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暖融融地洒满庭院，驱散了最后一丝春寒。裴御来时，身后跟着两名小太监，一人手里捧着一只色彩斑斓、做工极为精致的蝴蝶纸鸢，另一人则持着线轴。
正趴在窗边小几上描红的安宁立刻被吸引，搁下笔，眼睛亮晶晶地望过来。
“今日天气好，带岁岁放纸鸢可好？”裴御走近，很自然地拿起她刚写的字看了看，虽笔力仍弱，但一笔一划极为认真，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温声问道。
“好！”安宁立刻点头，从绣墩上跳下来，有些迫不及待地跑到那巨大的蝴蝶纸鸢前，仰着小脸仔细看。那纸鸢用的上是顶好的细绢，蝶翼以工笔绘就，色彩明艳，栩栩如生，边缘还缀着细小的金铃，风一过便叮咚作响，极为精巧。
她伸出小手，想摸又不敢摸，只惊叹道：“太子哥哥，它真好看。”
“尚衣局的手艺，还算过得去。”裴御语气平淡，仿佛这耗费了匠人心血的精品只是寻常物件。他牵起她的手，“走，去院里。”
庭院宽敞，正是放纸鸢的好地方。春风徐徐而来，带着花草初醒的清新气息。
裴御令太监将纸鸢举起，自己则拿了线轴，低头对身边的小人儿道：“待会儿哥哥说放，你便松手，可记得？”
安宁紧张又兴奋，用力点头，两只小手紧紧帮着扶住纸鸢的骨架。
“放！”
随着裴御一声令下，安宁立刻松手，同时，裴御手腕一抖，迅速向后跑了几步。那巨大的蝴蝶纸鸢借着风势，摇摇晃晃地腾空而起，金铃发出细碎清脆的声响。
“飞起来了！飞起来了！”安宁仰着头，拍着小手欢呼，小脸因兴奋而泛红。
然而那纸鸢升至半空，一阵风过，忽然打了个旋儿，竟是头重脚轻地要向下栽落。
“呀！”安宁惊呼一声，急得跺脚，下意识就想去抓那似乎要脱控的风筝线，小脸上写满了焦急，“太子哥哥，它要掉下来了！”
裴御却不慌不忙，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手下几个巧妙的收放拉扯，那原本要坠落的纸鸢便像是被无形的手托了一把，重新稳住了身形，甚至借着另一股风，又往上窜高了一截。
“莫急，”他这才侧头看她，阳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目光柔和，“有哥哥在，掉不了。”
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安宁仰望着他操控风筝线的侧影，又看看天空中重新平稳飞翔的蝴蝶，那颗因纸鸢险些坠落而提起的心，慢慢落回了实处。是啊，有太子哥哥在，什么都不用怕。
裴御将线轴递到她面前：“岁岁来试试？”
安宁眼睛一亮，但看着那细细的、似乎一用力就会断掉的线，又有些犹豫：“我……我不会……”
“不怕，哥哥教你。”他蹲下身，将她圈在自己怀里，大手覆上她的小手，一起握住了那光滑的线轴。
他的胸膛温暖而坚实，隔着一层衣料传来令人心安的温度和心跳。他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耳畔，带来微痒的触感。安宁的小手被他完全包裹住，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的薄茧和操控线轴时沉稳的力道。
“感觉风向，”他的声音低沉，响在她耳边，“风弱时，便稍稍放线，让它飘得更高些；风急时，便收一收线，稳一稳它……”
他一边解说，一边带着她的手动。安宁起初还有些紧张，小手僵硬，但渐渐地，她被天空中那只翩跹的蝴蝶吸引，也被这奇妙的操控感所吸引。她感受着风的力量通过细细的线传递到掌心，感受着在他引导下，那纸鸢听话地时而高飞，时而盘旋。
“它好像真的蝴蝶在天上飞！”她忍不住赞叹，忘了紧张，小脑袋微微后仰，靠在他胸前，全心仰望着蓝天和纸鸢。
“嗯。”裴御低低应了一声，目光却并未停留在纸鸢上，而是落在她因兴奋和专注而格外明亮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碧空如洗，映着彩蝶翩跹，澄澈得能洗净一切阴霾。他心中那片因前世遗憾和今生算计而始终冰封的角落，仿佛也被这春日照得暖融，生出无限缱绻。
春风似乎更盛了些，纸飞得越发稳当。裴御悄悄松了些力道，让她的小手更多地主宰那线轴。
安宁并未立刻察觉，首到她尝试着轻轻扯动了一下丝线，天上的纸鸢也随之灵巧地转了个小圈，她才惊喜地发现：“太子哥哥！它听我的话了！”
“是啊，岁岁真厉害。”他含笑鼓励，依然虚握着她的手，做着无声的守护。
一大一小两人，就这样并肩立在融融春色里，共同握着那根连接着蓝天与彩蝶的线。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紧密地交融在一处，难分彼此。
线轴始终握在一大一小两只手中，一如他们之间那早己悄然牵系、再也无法割断的缘分与情愫，跨越了生死，正随着温暖的春风，稳稳地飞向湛湛青天。
远处回廊下，奉命来送新茶点的孙嬷嬷驻足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慈和而欣慰的笑容，悄悄对身后的宫女摆了摆手，示意莫要去打扰，自己亦悄然退了下去。
春光正好，岁月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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