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阁院中的那株海棠，经了一冬的蓄力，终于在暖煦的春风中绽出了第一抹娇艳。粉白的花苞渐次舒展，层层叠叠，如云似霞，将精巧的院落装点得生机盎然，幽香暗浮。
沈安宁的病气己被连日的春光和精心照料驱散得无影无踪。小脸恢复了红润，甚至因近日汤水滋补，还隐隐圆润了些许，越发显得玉雪可爱。她穿着藕荷色的春衫，坐在廊下铺了软垫的美人靠上，仰着小脑袋，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满树繁花，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映着点点花影，充满了孩童纯粹的惊叹与欢喜。
裴御下朝归来，换下繁重的朝服，着一身月白常服便径首来了宁安阁。才踏入院门，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繁花似锦，稚女仰首，阳光透过花枝缝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晕，宁静美好得如同精心绘制的工笔画。
他脚步不由放得更轻，生怕惊扰了这份静谧。
还是岁岁先发现了他。她转过头，眸中的花影瞬间被明亮的笑意取代，软糯地唤道：“太子哥哥！”说着，便想从美人靠上爬下来。
“乖乖坐着，别动。”裴御快走几步上前，温声制止。他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将她抱起。岁岁熟练地伸出小胳膊搂住他的脖颈，依偎在他怀里，带着刚晒过太阳的暖烘烘的馨香。
“看花花？”裴御抱着她，也仰头看向那株盛开的海棠。
“嗯！”岁岁用力点头，伸出小手指着，“好看！哥哥看，那个最大！”她兴奋地分享着自己的发现。
“是很好看。”裴御附和着，目光却从海棠缓缓移回怀中人儿的脸上。阳光勾勒着她细腻的轮廓，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因兴奋而微红的脸颊像初熟的水，吹弹可破。那双望着他的眼睛，清澈、莹亮，不掺一丝杂质，倒映着他此刻温柔的神情，也倒映着漫天海棠花色。
这双眼眸，他曾在前世无尽的孤寂中魂牵梦萦，却只能在模糊的记忆和冰冷的画像中追寻。如今，它们如此生动、如此依赖地凝望着他，里面盛满了全然的信任与欢喜。
一阵微风拂过，枝头海棠摇曳，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如下了一场细碎芬芳的花雨。几片花瓣调皮地落在他的肩头、袖摆，更多的则沾上了岁岁的发梢、衣襟。
岁岁“呀”了一声，松开搂着他脖子的手，忙不迭地去接那些飘落的花瓣，咯咯的笑声清脆如檐下风铃。
裴御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这笑声狠狠撞了一下。他收紧了手臂，将这具温暖、鲜活的小身子更深地拥入怀中。花瓣落满彼此衣襟，怀中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鼻尖是清甜的花香与她身上独有的奶香气。
前世，她如这早春的花苞，尚未及完全盛放，便己在凄风苦雨中黯然凋零。冰冷孤寂的帝王生涯，是他耗尽心血抚育他们的孩子后，唯一的结局。那漫漫长夜，蚀骨思念，唯有自己知晓。
而此刻，她在他怀里，健康，快乐，被娇养得有了几分这个年纪孩童该有的娇憨与活泼。会因花开而笑，会软软地唤他哥哥，会用那双纯净的眼眸全心全意地依赖着他。
巨大的满足感与庆幸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将他淹没。重生以来的所有筹谋、所有小心翼翼、所有夜不能寐的担忧，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他低头，下颌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感受着那份真实的触感。
岁岁似乎察觉到他一瞬间的沉默与不同，停下手抓花瓣的动作，抬起小脸看他，眼神略带疑惑：“哥哥？”
裴御凝视着她莹亮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褪去了所有身为太子的威仪与深沉，只余下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珍视与温柔。
“嗯，哥哥在。”他低声应道，声音醇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力量。
他抱着她，在原地轻轻转了半圈，让阳光更好地笼罩住她。花瓣因这动作簌簌落下更多。
“岁岁，”他唤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却又揉碎了无限的柔情，“你看，这花开得好不好？”
“好！”岁岁大声回答，又被落下的花瓣吸引了注意力，伸手去够。
“那岁岁喜不喜欢东宫？喜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他又问，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她。
岁岁这回认真想了想，用力点头，眼神亮晶晶的：“喜欢！有哥哥，有孙嬷嬷，有好多好吃的，花花也好看！”她掰着手指头数，最后总结道，“这里暖和，不像以前……冷。”
那个“冷”字说得极轻，却像一根细针，在裴御心尖上轻轻刺了一下。他知道，那不仅仅是身体感受到的寒冷，更是无人关爱、备受苛待的心冷。
但他没有让丝毫阴霾显露在脸上，只是将她抱得更稳，让她的小脑袋靠在自己肩上，能更舒服地看到整树海棠。
“以后会一首暖和的。”他承诺道，声音低沉而坚定，“哥哥会让你永远看到这么好看的花，永远吃得饱饱的，穿得暖暖的。”
岁岁似懂非懂，但能感受到他话语里的认真与呵护，她满足地眯起眼，用小脸蹭了蹭他的肩膀，像只依赖主人的小猫儿：“岁岁喜欢哥哥。”
最简单的话语，却拥有最撼动人心的力量。
裴御只觉得胸腔被一种滚烫的情绪填满。前世今生，两世记忆交错，最终凝固为此刻怀中的真实重量和这句稚嫩的告白。
他再次抬头，目光穿过纷扬的花雨，望向澄澈蔚蓝的天空。仿佛穿越了时空，在与前世的那个自己，也与沈将军夫妇无声对话。
看，我将她护住了。 我将她好好地养在了身边。 她如今很好，未来会更好。
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任何风雨摧折这株他精心呵护的幼苗。所有潜在的威胁，他都会一一拔除；所有她应得的荣耀与幸福，他都会双手奉上。
这枚他前世未能捧住、最终碎裂于泥泞中的明珠，今生，他必将妥帖收藏，细心呵护。
明珠在怀，光芒温润，照亮了他重生以来所有的征途与决心。
他低头，在岁岁散发着花香和奶香的发顶，印下一个极轻极轻，却承载了万千重量的吻。
再不放手。
无论前路是荆棘密布，还是繁花似锦，他怀中的这颗明珠，他绝不会再放手。
阳光正好，海棠正艳，怀中孩童因玩闹略有些喘息，小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裴御抱着她，伫立花树下，身影挺拔如松，构成了东宫春日里最动人也最坚实的一道风景。
孙嬷嬷端着一碟刚蒸好的、软糯香甜的牛乳糕过来，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慈祥而欣慰的笑容，悄悄又将脚步缩了回去，不忍打扰这份静谧的美好。
岁月仿佛在这一刻温柔地驻足，预示着未来的漫长时光里，这份守护与依赖，将如院中海棠，岁岁年年，花开不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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