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过重重宫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变得沉闷而规律。岁岁被裹在过于宽大的貂绒斗篷里,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透过车窗缝隙向外窥视。
高耸的朱红宫墙仿佛没有尽头,琉璃瓦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身着甲胄的侍卫伫立如雕塑,面容肃穆,眼神锐利。偶尔有穿着宫装的侍女低头敛目,步履匆匆地走过,规矩得没有一丝声响。这一切都透着一种岁岁无法理解的、令人窒息的威严和疏离。
她小小的身体绷得更紧了,下意识地往抱着她的太监怀里缩了缩,尽管这个陌生人的怀抱也让她害怕,但总比外面那片令人心慌的寂静要好。太监察觉到她的瑟缩,将她抱得更稳了些,低声安抚:“小娘子莫怕,就快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稳。帘子被掀开,凛冽的寒风灌入,岁岁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太监抱着她下了车,眼前是一座极为宏伟的殿宇,匾额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东宫”二字。殿前台阶清扫得一尘不染,廊下侍立着更多的宫人,见到他们,纷纷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悄无声息。
岁岁被这阵仗吓住了,小脸煞白,连呼吸都放轻了,小手死死攥着怀里那只破旧的布老虎,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就在这时,殿内传来一阵急促却稳重的脚步声。
一个身影快步从殿内迎出。
那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身穿杏黄色太子常服,外罩一件玄色狐裘披风。他身量虽小,脊背却挺得笔首,步伐间带着一种远超年龄的沉稳。面容极其精致,眉目如画,肤色白皙,但那双看向她的凤眸却深邃得不像个孩子,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感——震惊、狂喜、失而复得的珍视,以及几乎要溢出来的、沉甸甸的心疼。
他的目光牢牢锁在太监怀中那个小小的、被裹得严实的身影上,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跑了起来,身后的内侍李德海差点没跟上。
岁岁也看见了他。
这个哥哥……真好看。比她在二叔家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可是他的眼神好奇怪,好像要把她吸进去一样,让她心里慌慌的。她下意识地想躲,把小脸往斗篷里埋。
裴御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看到了什么?
那个在他记忆中永远苍白脆弱、最终香消玉殒的身影,此刻就这样真切地、幼小地出现在他眼前。可是,眼前的岁岁比他想象的还要孱弱!裹在厚实斗篷里的身子瘦小得可怜,露出的半张小脸蜡黄干瘦,唯有一双大眼睛,此刻写满了惊惶和不安,像只受惊的小鹿,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包括他。
前世她病重离世时的模样与眼前这张稚嫩却饱受折磨的小脸重叠,巨大的心痛和滔天的怒火瞬间席卷了裴御的心脏,让他几乎难以维持平静。他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压下眼底翻腾的戾气和酸涩。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尽可能的温和,甚至挤出一丝属于孩童的、略显笨拙的笑容。他慢慢走上前,声音放得极轻极柔,生怕惊扰了她:
“别怕。”
他伸出自己的手,那是一只养尊处优、白皙修长的手,试探性地,轻轻握住了岁岁露在斗篷外、紧紧攥着布老虎的小手。
触手一片冰凉,而且瘦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
裴御的心又被狠狠揪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用自己温热的手掌包裹住那只冰冷的小手,试图传递一点温暖过去。
“以后有我。”他看着她惊疑不定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地许下承诺。这句话,不仅是对眼前这个两岁稚童的安抚,更是对前世那个黯然逝去的灵魂的誓言,沉重而坚定。
岁岁怔怔地看着他。这个好看哥哥的手好暖,和他的眼神一样,里面有一种她看不懂但却莫名让她想靠近的东西。她听不懂太复杂的话,但那句“别怕”和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奇异地安抚了她一路上的恐慌和不安。紧绷的小身子微微放松了一点,虽然眼神里还带着怯意,但至少不再试图把整个人藏进斗篷里。
抱着岁岁的太监和李德海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都暗暗称奇。太子殿下平日虽沉稳,却总带着一股不容亲近的冷峻,何曾有过如此温柔耐心的一面?看来这位沈家小娘子,在殿下心中的分量非同一般。
裴御仔细端详着岁岁的小脸,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太瘦了,脸色也太差,显然在沈家二房受了极大的亏待。他压下心头怒火,转头对李德海吩咐,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立刻去传林太医。再让乳母和宫女都准备好,要手脚麻利、性情温和的。”
“是,殿下。”李德海躬身应下,立刻安排下去。
吩咐完毕,裴御又看向岁岁,声音再次变得轻柔:“外面冷,我们进去,好不好?”他依旧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用一种引导的姿态,带着她往殿内走去。
岁岁被动地被他牵着,迈着小短腿,怯生生地跟在他身侧,大眼睛不安地打量着这座华丽却陌生的宫殿。殿内温暖如春,银丝炭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好闻的清香。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踩上去软软的,没有一点声音。陛下重生后,把我抱走了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陛下重生后,把我抱走了最新章节随便看!这一切都和她之前住的漏风破屋、闻到的霉味截然不同。
宫人们安静而有序地忙碌着。很快,几位穿着得体、面容慈和的乳母和宫女上前,小心翼翼地想从太监手中接过岁岁。
岁岁看到这么多陌生人围上来,刚刚放松一点的神经又紧绷起来,小嘴一瘪,眼里迅速蓄满了泪水,惊恐地往裴御身后躲,小手更紧地抓住了他的手指,仿佛那是她的救命稻草。
裴御立刻摆手止住了宫人们的动作。
他蹲下身,与岁岁平视,耐心地问:“怎么了?不喜欢她们吗?”
岁岁说不出话,只是拼命摇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却不敢哭出声,只能发出小小的、压抑的抽噎声,可怜得让人心碎。
裴御瞬间明白了。在二叔家,那些下人恐怕没给过她好脸色,甚至可能欺负过她,让她对陌生的充满了恐惧。
他的心再次刺痛起来。他挥退了有些无措的乳母宫女,只留下李德海和两个最稳重的贴身内侍。
“不怕,哥哥在。”他拿出自己的绢帕,动作生涩却极其轻柔地替她擦去眼泪,“她们都是来照顾岁岁的,不会伤害你。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就不要她们靠近,好不好?”
他极有耐心地哄着,没有一丝不耐烦。岁岁在他温和的安抚和持续的目光注视下,慢慢的,抽噎声小了下去,只是还紧紧抓着他的手指不放,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裴御索性就这样牵着她,亲自带她参观东宫偏殿——他早己为她准备好的住处。他指着殿内的陈设,用最简单的语言介绍:“这是岁岁以后睡觉的地方,这是暖阁,可以玩……”
殿内的一切都用尽了心思。床榻铺着最柔软的云锦被褥,桌角椅角都细心地用软布包裹了起来,防止磕碰。窗边还摆着几个可爱的布偶和小巧的玩具,都是裴御根据模糊的前世记忆和猜测,提前让人准备的。
岁岁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些新奇的东西,尤其是那些布偶,眼神里流露出孩童天性中的一丝向往,但小手却始终没有松开裴御。
首到林太医背着药箱匆匆赶来,岁岁看到陌生人,又紧张起来。
裴御依旧耐心哄着:“让太医伯伯看看身体,好不好?看了就不容易生病了。”他亲自抱着岁岁坐在软榻上,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然后才让林太医上前诊脉。
林太医仔细诊了脉,又查看了岁岁的面色、舌苔,眉头越皱越紧。他起身向裴御回话,语气沉重:“殿下,小娘子先天本不足,后天又长期饥饿受寒,脾胃虚弱至极,气血双亏,需得细细调养,万不可再受惊扰刺激……”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裴御的心上。他面色冷凝,仔细记下太医的每一句嘱咐和需要准备的药材膳食。
送走太医,吩咐李德海去按方子准备,裴御看着怀里因为一番诊视而又有些不安的岁岁,心中充满了怜惜。
宫人适时端来一盏温热的牛乳。裴御自然然地接过来,没有假手他人。他先自己试了试温度,确认不烫不凉,方才小心地递到岁岁嘴边。
岁岁看着他,又看看那盏散发着奶香的乳羹,犹豫了一下。饥饿的本能最终战胜了恐惧,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温热的牛乳下肚,带来久违的暖意和饱足感。
裴御就这样抱着她,看着她一点点喝完,眼神专注而温柔。
喝完了牛乳,或许是因为温暖,或许是因为疲惫,岁岁的小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眼皮也开始打架。但她似乎害怕睡着后又会陷入陌生的环境,强撑着不肯闭眼,小手依然揪着裴御的衣角。
裴御察觉了她的困倦和不安,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低声在她耳边哼起一支模糊的、不知名的催眠曲调——那是前世她病中时,他无意中学来的。
他的声音还带着孩童的清亮,哼得并不熟练,甚至有些走调,但却异常耐心和轻柔。
在这陌生却温暖的怀抱里,在这并不熟练却充满安全感的曲调中,岁岁紧绷了整整一天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她攥着裴御衣角的小手也慢慢松开了,那只破旧的布老虎滑落在一旁。
她终于沉沉睡去。
裴御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步步走向铺着柔软锦被的床榻。他极其轻柔地将她放下,拉过被子盖好,仔细掖好被角。
他就这样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睡梦中的岁岁。
烛光下,她瘦小的脸庞依然缺乏血色,但睡颜却显得安宁了许多,只是眉头还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仍有余悸。
裴御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抚平她眉间的褶皱。
殿内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他年幼却写满沉重爱怜与坚定守护的脸庞。
窗外月色初上,清辉洒入殿内,一片静谧。
这一世,他终于及时将她护在了羽翼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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