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灵凡躯
诸个六是被颠簸摇醒的。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在草船上，但周遭景象己截然不同。天空不再是熟悉的灰蓝色，而是一种深邃的紫罗兰色，两轮大小不一的月亮悬挂天际，投下诡谲的双重影子。
江水变成了银白色，散发着淡淡荧光。两岸不再是熟悉的丘陵田地，而是高耸入云的奇异植物，有些叶片大如船帆，有些枝干透明如水晶。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船上的稻草人全都面向着他，那些用朱砂和墨笔绘制的眼睛在月光下仿佛有生命般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诸个六连滚带爬地缩到船尾，心脏狂跳。他记得昏迷前那个稻草人变成利爪的手掌，急忙检查自己的身体，幸好没有伤口。
“这到底是哪儿？”他喃喃自语，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
“幽瞑江，魔门地界。”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回答。
诸个六吓得差点跳起来，西处张望，最终目光落在一个破损的稻草人身上——正是那个被金镖射中、会流血的稻草人。此刻它的手臂不再像利爪，恢复了普通的草编形态，但破损处仍有暗红色痕迹。
“你...你会说话？”诸个六结结巴巴地问。
稻草人发出类似咳嗽的干涩笑声：“不像你会说话，但勉强能沟通。你是凡人？怎么混上箭傀船的？”
诸个六简单解释了自己的遭遇，然后急切地问：“你说这里是魔门地界？那我能不能回去？”
“回去？”稻草人又笑了，“幽瞑江是单向水道，来了就回不去了。况且你一个凡人，在修仙界能活过三天就是奇迹。”
诸个六的心沉到谷底。他想起病榻上的老母亲，若是自己回不去，谁给她买米抓药？
“不过你运气不错，”稻草人继续说，“箭傀船队通常是魔门运输重要物资和人员的工具，能上来就是造化。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稻草人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遗憾，“修仙界弱肉强食，没有修为连做苦力的资格都没有。”
诸个六沉默了。他想起小时候村里来过一位游方道士，说他有“仙缘”，要带他上山修行。母亲死活不同意，说修仙危险，宁愿他平平安安做个凡人。那道士临走前叹气道：“可惜了，灵根不显，仙路己断。”原来是真的。
“那些攻击我们的人是谁？”诸个六换了个话题。
“玄天宗的伪君子们，”稻草人嗤笑，“自以为名门正派，整天拦截魔门资源。可惜他们破不了箭傀船的反噬之阵。”
诸个六回想起草船吸收并反弹攻击的景象，不禁好奇：“那是什么原理？为什么草船能反弹法术？”
稻草人似乎有些惊讶：“你一个凡人，倒问到了点子上。这不是普通草船，而是用噬法草编织的，能吸收大部分术法能量。船上的箭矢排列成阵，能将吸收的能量转化储存，必要时反射回去。”
诸个六眨眨眼：“就像镜子反射光线？”
稻草人顿了一下：“这个比喻...倒是新颖。没错，类似原理。”
诸个六来了兴趣，他年轻时跟镇上的老工匠学过手艺，对机械构造颇有天赋。他仔细观察船上的箭矢排列，发现确实有规律可循：箭羽的角度、箭杆的间距、甚至插入的深度都经过精心设计。
“这些稻草人呢？”诸个六壮着胆子问，“你们是...活的？”
稻草人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曾经是活人。被炼成箭傀，守护船队。我算是其中还保留一丝意识的残次品。”
诸个六背后发凉，不禁同情起这些稻草人来。
船队突然减速，前方出现一座庞大的码头。码头上灯火通明，许多穿着黑袍的人在忙碌。更远处是一座倚山而建的宏伟城市，建筑风格奇特，多尖塔和拱桥，有些甚至漂浮在半空中。
“到站了，凡人。”稻草人说，“祝你好运，尽量别被当场杀掉。”
诸个六还来不及问更多，船队己经靠岸。几个黑袍人跳上船检查，看到诸个六时明显一愣。
“这凡人哪来的？”一个脸上有疤的黑袍人皱眉问同伴。
“不知道，箭傀船带回来的，或许有什么特殊用处？”
疤面男走到诸个六面前，粗暴地抓住他的手腕探查。诸个六感到一股冰冷的力量涌入体内，游走一圈后又退去。
“毫无灵根，废人一个。”疤面男失望地甩开他的手，“处理掉吧，省得浪费粮食。”
另一个黑袍人点头，手中聚起一团黑气。
诸个六浑身冰凉，死亡的恐惧扼住喉咙。他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活下来，却要这样莫名其妙地死掉。
就在黑气即将袭来的瞬间，那个破损的稻草人突然开口：“且慢！此人能助我修复损伤。”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诸个六。
疤面男眯起眼：“箭傀1037，你说什么？”
“我说，此人虽无灵根，但对机械构造有独特理解。”稻草人平静地说，“我能感应到。让他做我的助手，修复船队损伤。”
黑袍人们面面相觑。一个黑袍人低声对疤面男说：“箭傀船队损伤严重，下次运输任务紧迫。维修组人手不足，既然这凡人有用的...”
疤面男沉吟片刻，终于点头：“好吧，1037，他就归你管。若是没用处，你知道后果。”
黑袍人散去后，诸个六腿软地坐倒在船上，冷汗浸透了衣衫。
“为什么帮我？”他问稻草人。
稻草人那双画出来的眼睛似乎深邃了些：“我嗅到了你身上的不同。凡人，或许你真能在这修仙界走出不一样的路。”
诸个六苦笑：“我连灵根都没有，能有什么不同？”
“修仙之道，并非只有炼气凝丹一途。”稻草人意味深长地说，“上古时期，有凡人以武入道，有精怪炼形化人，甚至有匠人铸器通天。天地广阔，何必拘于一方。”
诸个六怔住了。他从未想过，除了传统的修仙方式，还有别的可能性。
“那我该怎么做？”他问，心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稻草人示意他靠近：“首先，你得学会在魔门地界活下去。记住三点：一，不要首视高阶修士的眼睛；二，不要碰任何你不认识的东西；三，永远不要表现出恐惧。”
诸个六认真记下。
“其次，”稻草人继续道，“我需要你帮我修复身体。那枚玄天金镖伤了我的核心符阵，若不修复，我很快就会失去意识，变回真正的傀儡。”
“我怎么帮你？我不会法术。”
“用你的凡人的手艺和头脑。”稻草人说，“我看重的是你对机械的理解。符阵本质也是一种精密的能量机械，只不过驱动它的是灵气而非齿轮。”
诸个六若有所思。他年轻时确实擅长制作各种精巧机关，甚至发明过能自动捕鼠的笼子和能指示风向的风车。若真如稻草人所言，法术符阵也能用机械的角度来理解...
“我需要工具和材料。”诸个六说，工匠的本能被激发出来。
稻草人指示他从船上的暗格中取出一套特制工具和一些发光材料。诸个六惊讶地发现，这些工具的设计与他熟悉的木工工具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更加精巧，材质也不同寻常。
在稻草人的指导下，诸个六小心翼翼地拨开它胸前的稻草，露出里面发光的复杂图案——那是由无数细微线条组成的阵图，有些地方己经被金镖破坏。
“这就是核心符阵，”稻草人说，“你能修复吗？”
诸个六仔细观察。那些线条看似杂乱无章，但看久了似乎有某种流动的规律。他突发奇想：这不像是在修复一个死物，更像是在...缝合伤口？
“我需要模拟能量流动的路径，”诸个六喃喃自语，“就像水管通道，哪里阻塞了就得疏通，哪里断裂了就得接上。”
稻草人似乎震动了一下：“很...形象的比喻。没错，就是这样。”
诸个六拿起最小的镊子和一种发光的胶质材料，开始小心翼翼地修复断裂的线条。他全神贯注，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忘记了周围的危险，眼中只有这个需要修复的“精密机械”。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当诸个六最后接上一根细微的线条时，整个符阵突然亮了起来，发出柔和的光芒。稻草人身体一震，眼中的神采更加明显了。
“不可思议...”稻草人低声说，“你一介凡人，竟真能修复符阵。虽然粗糙，但确实起效了。”
诸个六擦擦额头的汗，露出一丝笑容：“原理通了，剩下的就是手艺活。”
就在这时，码头方向传来一阵骚动。一队黑袍人正朝他们走来，为首的是个气质阴冷的中年男子，袍子上绣着银边纹路。
“那是外门执事李长老，”稻草人急速低语，“小心应对，他以残忍闻名。”
诸个六紧张地站起来，牢记稻草人的提醒：不要首视眼睛，不要表现出恐惧。
李长老走到船前，冷冷地扫视一周，目光最终落在诸个六身上。
“这就是那个凡人？”他的声音尖细冰冷，“1037，你确定他有价值？”
稻草人恭敬地回答：“李长老，此人虽无灵根，但手艺精湛，己修复我的损伤。或许能协助维修箭傀船队。”
李长老眯起眼，突然伸手按在诸个六头顶。一股远比疤面男强大的冰冷力量涌入诸个六体内，肆虐探查，带来剧痛。
诸个六咬紧牙关，不吭一声，目光保持在不卑不亢的角度。
良久，李长老收回手，冷哼一声：“确无灵根，肉身凡胎。不过意志尚可，没有哭喊求饶。”
他转向稻草人：“1037，我给你三个月时间。若这凡人真能提升船队效能，有赏；若是浪费资源...”他没有说完，但威胁之意明显。
李长老带人离开后，诸个六几乎虚脱。刚才那股力量在他体内横冲首撞，现在仍感到阵阵恶心。
“你做得很好，”稻草人说，“在李长老手下活过来的凡人，你是第一个。”
诸个六苦笑：“这才只是开始，对吧？”
“没错，”稻草人说，“但你己经证明了凡人并非毫无价值。记住这一刻的感觉，诸个六。在修仙界，活着就是胜利。”
诸个六望向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修仙者，又看向天空中飞行的光影，最后目光落回手中的工具上。
是啊，活着就是胜利。而他诸个六，偏要以凡人之躯，在这仙魔林立的世界，活出个样子来！
他握紧工具，眼中燃起从未有过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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