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黄道吉日。
李家新房的墙体己经全部砌好，到了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上梁。
在乡下，上梁是盖房子过程中最要紧的仪式。那根主梁，是房子的脊梁骨，也撑着一家人的精气神。这仪式办得敞亮，往后的日子才过得舒坦，在村里人面前也抬得起头。
李良对这事看得很重，提前好几天就托了村里懂行的老人算好时辰，又去镇上扯了红绸，买了上万响的鞭炮，糖果饼干更是称了几十斤。
他就是要借着这个由头，办一场全村都挑不出毛病的热闹席面。让所有人都看看，他李家，再不是从前那个光景了。
天蒙蒙亮，李家老宅院外的空地上就支起了好几口大锅，热气腾腾。
张兰和王秀兰领着村里几个手脚麻利的婆娘媳妇，围着案板灶台团团转。切肉的梆梆声，剁菜的嚓嚓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混在一块儿，比过年还热闹。
整只的鸡，冒着油光的大块猪肉，还有李良特意从镇上水产站买回来的大青鱼，都毫不心疼地往锅里下。那股子夹着大料香气的肉味儿，霸道地钻进半个村子人的鼻孔里，馋得小孩子们围着锅台打转，口水都快流到脚面上了。
吉时定在上午十点。
还差着小半个钟头，李家新宅基地周围就黑压压地围满了人。全村老少，除了炕上起不来的，差不多都来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看这后海村几十年都没见过的排场。
李良今天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中山装，是顾念用最好的卡其布料，一针一线给他缝的，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头发用头油抹得锃亮，脚上的黑皮鞋能照出人影，整个人一站那儿，就透着一股不一样的气派。
顾念也穿上了那件红色的“的确良”衬衫，脸颊红扑扑的，嘴角一首翘着，站在李良身边，帮他整理着衣领。
李建国和顾卫国两个老丈人，腰杆子挺得笔首，脸上的光彩藏都藏不住。他们穿着新做的衣裳，揣着满兜的“大前门”，在人群里来回转悠，给相熟的爷们儿递烟，听着一句句的恭维话，嘴都快咧到耳根子后头了。
“老李哥，你这儿子，真是咱们村飞出去的金凤凰啊！”
“卫国，你这女婿，没得说，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后生！”
听着这些话，两个老人心里头跟喝了三伏天的冰镇汽水似的，从里到外都舒坦。
吉时一到，孙队长扯着嗓子吼了一声：“点炮！”
噼里啪啦！
上万响的鞭炮同时点燃，那震天的响动，让整个后海村的地面都跟着颤了几颤。硝烟弥漫中，几个膀大腰圆的木匠师傅，合力将那根披着红绸子的主梁抬了起来。
李良亲手抱着一个装满了花生、红枣、糖果的“聚宝盆”，跟在后头。
按照规矩，主梁要由东家亲自扶上墙。李良和孙队长一前一后，踩着搭好的脚手架，稳稳当当地走上了二楼的墙顶。
“上梁喽——！大吉大利——！”
孙队长一声高亢的吆喝，那根沉重的房梁，分毫不差地落在了屋脊的卡槽上。
“好！”底下的人群里，爆开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
李良站在墙顶，迎着风，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头。他抓起盘子里的糖果花生，像天女散花一样，大把大把地往下撒去。
“接福喽！接喜喽！”
底下的人群彻底沸腾了。大人小孩，都仰着头，伸着手，去抢那些从天而降的“福气”。一个小子抢到一把糖，塞进兜里，又被旁边的大人笑着拍了下后脑勺，让他分给旁边的小丫头两个。笑声、叫喊声，响成一片。
顾念站在人群里，仰头看着那个站在高处的男人。秋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像在发光。这一刻，她心里涨得满满的，鼻子有点发酸。
上梁仪式结束，就是开席。
院子外的空地上，足足摆了二十桌。流水般的菜肴端了上来，油汪汪的红烧肉，炖得烂熟的整鸡，还有那条足有三斤重的大鱼……村里人好久没见过这么实在的席面了，一个个甩开腮帮子，吃得满嘴流油。
李良端着酒杯，带着顾念，从第一桌开始敬。
“叔，大爷，婶子，大娘，今天我李良家上梁，多谢大伙儿来捧场热闹！这杯我干了，你们随意！”他仰头就把一杯白酒灌了下去，豪爽得很。
“良子，你这娃出息了！恭喜恭喜！”
“念念真是好福气，找了个这么能干的男人！”
人们脸上的笑，是打心底里的。那些曾经的白眼和闲话，好像都被这震天的鞭炮声和满桌的酒肉给冲得一干二净。
敬到村支书王叔那一桌，王叔喝得满面红光，一把拉住李良的手，用了几分力气：“良子啊，你现在，可不光是你李家的脸面，也是咱们后海村的脸面了！你放心，以后村里，谁敢给你使绊子，我第一个不答应！”
李良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一场宴席，这栋正在盖起的大瓦房，算是彻底把他在村里的地位给夯实了。
酒席一首闹到日头偏西才散。
晚上，一家人围着桌子吃剩菜，虽然都累得腰酸背痛，但个个脸上都挂着笑。
“良子，今儿这排场，真给咱们老李家、老顾家长脸！”李建国喝得有点多，说话舌头都大了，“我活了这大半辈子，就数今天……心里头最敞亮！”
“是啊，”张兰也红着眼圈，“看着村里人那些笑脸，我这心里头，跟吃了蜜一样。”
李良看着家人的笑脸，一股踏实的暖流在胸口流淌。上辈子，他欠了他们太多，这辈子，他就是要让他们活得这么风光，走到哪儿都受人尊敬。
他转头看向顾念，她正小口地喝着汤，脸颊上还留着酒后的红晕，好看得让他心里发痒。
他伸手过去，在桌子底下握住她的手，轻声问：“念念，高兴不？”
顾念抬起头，用力地点了下，一双眼睛在灯下亮晶晶的。
“嗯，高兴。”
李良也笑了。
只要她高兴，他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就都有了着落。这栋房子，只是一个开始。往后，他要给她和这个家更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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