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知道顾念有了身孕，李良整个人就跟上了发条的陀螺，不过这陀螺不往外转，就只围着顾念一个人打转。
新房工地上，他彻底当了甩手掌柜，大小事务都交给了两个老丈人和孙队长。菜地里的活，更是连边儿都不沾了。
他现在每天最重要的差事，就是“看住”顾念。
顾念坐在院里择个豆角，他都得搬个小板凳守在旁边，嘴里不停地念叨：“念念，坐久了腰累不累？要不咱歇会儿，剩下的我来。”
顾念想踩两下缝纫机，给未出世的娃做件小衣裳，他立马如临大敌：“不行不行，这玩意儿得用脚蹬，一使劲动了胎气可咋办！”
说着，他就要把顾念的宝贝缝纫机往角落里搬，那架势，恨不得首接用封条给封起来。
顾念被他这草木皆兵的样子弄得哭笑不得，感觉自己不是怀了个孩子，是怀了个瓷娃娃，碰一下都怕碎了。
“李良，我没那么金贵。咱村里的嫂子们，挺着肚子不也照样下地锄草？”顾念忍不住抗议。
“她们是她们，你是你！”李良的态度强硬得很，把一杯温好的水塞到她手里，“咱家现在又不等米下锅，你啥都不用干，唯一的活计，就是把咱的娃养得壮壮实实。”
为了这个“活计”，李良一头扎进了厨房，彻底跟锅碗瓢盆杠上了。
他听人说孕妇吃鱼，生出来的娃聪明。于是他隔三差五就往海边跑，专挑那些肉厚刺少的海鲈鱼、大黄鱼往家拎。清蒸、红烧、炖汤，一周七天，餐桌上的鱼就没断过。
李建国抽着旱烟，闻着满屋子的鱼腥味，忍不住跟亲家顾卫国嘀咕：“再吃下去，我感觉念念生的娃，没准能首接下海游泳。”
顾卫国咧嘴一笑，磕了磕烟灰：“有良子这份心，比啥都强。”
没过两天，李良又不知从哪本小册子上看到，说鸡汤补气血。他二话不说，骑着车就奔了镇上，挑了只最肥的老母鸡，回来拿瓦罐在炉子上咕嘟咕嘟炖了一下午。
那鸡汤炖得金黄油亮，香气把隔壁家的小孩都馋哭了。
李良小心翼翼地把最上面那层油撇掉，吹了又吹，才端到顾念跟前，跟献宝似的：“念念，快喝，这可是大补的。”
顾念被他这股热情弄得没辙，只能每天硬着头皮接受他爱意满满的投喂。结果不出一个月，她原本清减的脸颊，就肉眼可见地丰腴起来，捏着都有了软软的肉感。
李良的变化，两个当妈的看在眼里，心里头是又熨帖又想笑。
“你瞅瞅良子那紧张样，比咱们当年怀他的时候，还上心。”张兰一边纳着鞋底，一边跟王秀兰唠嗑。
“可不是嘛，”王秀兰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他这是打心眼儿里疼念念。念念这孩子，算是嫁对人了。”
李良的紧张，还体现在各种细枝末节上。
他怕顾念晚上睡觉翻身着凉，特意去供销社扯了最好的棉花，请王秀兰给顾念做了两床又厚又软的新被子。
他怕院子里还没铺平整的石子路硌着顾念的脚，愣是一个人蹲在地上，把每一块石板都检查了一遍，垫得严丝合缝。
最夸张的是，他竟然还专门跑了一趟县城，花大价钱买回来好几罐麦乳精和奶粉。这年头，这可是探望重病号才舍得买的稀罕玩意儿。
“念念，这个你每天早晚冲一杯。人家售货员说了，补钙补铁，对你和孩子都好。”
顾念捧着那沉甸甸的铁皮罐子，心里头又暖又酸。她知道，这个男人，是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搜罗来堆到她面前。
随着月份渐长，顾念的口味也变得刁钻起来。以前爱吃的红烧肉，现在闻着味就反胃。反而对些酸溜溜的东西，特别上心。
这天，她就念叨着想吃口酸杏。
可这都入了秋，哪还有杏子？
李良把这话听进了心里。为了满足媳妇这个念想，他把整个后海村都转遍了，又骑着车子跑了几个邻村，最后还真让他在山脚下一户人家的院墙里，瞅见一棵挂着零星青果的杏树。
他敲开门，跟那家主人好说歹说，又是递烟又是说好话，最后硬是花了五块钱，才买下了那小半篮子青黄不接的酸杏。
当他满头大汗，裤腿上还沾着黄泥，把那篮子杏献宝似的捧到顾念面前时，顾念只觉得鼻子一酸，嘴里还没尝到味儿，心里就先被一股又酸又甜的滋味给填满了。
她拿起一颗，咬了一小口，那酸得倒牙的味道，让她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可她心里，却比喝了蜜还舒坦。她吃的不是杏，是这个男人捧在手心里的那份爱重。
夜里，李良照例给顾念按着有些浮肿的小腿。
“李良，”顾念摸着自己己经明显鼓起来的肚子，轻声问，“你说，咱这娃，是小子还是闺女？”
“小子闺女我都稀罕。”李良头也不抬，手上的力道放得极轻，“要是小子，皮实点，以后跟我学出海，学本事，把咱这个家撑起来。要是闺女……”
他顿了顿，抬起头，一脸正色道：“要是闺女，我就把她当眼珠子疼，谁敢让她掉一滴眼泪，我非得把那人的腿打折了不可！”
顾念被他那副凶巴巴的护犊子样给逗笑了。
她正想说点什么，肚子里的娃却突然不轻不重地顶了一下。
“哎哟！”顾念轻呼一声。
“怎么了？是不是腿又抽筋了？”李良一下子紧张起来，手都停了。
“不是，”顾念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你感觉感觉，他好像动了。”
李良屏住呼吸，宽厚的手掌贴在她温热的肚皮上。一开始什么动静都没有，就在他以为是错觉时，掌心下突然传来一个清晰的、小鱼吐泡泡似的动静。
那一刻，李良整个人都僵住了。
上辈子，他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听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只觉得这世界跟他没有半分干系。
可现在，他的手掌下，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在跟他打招呼。那是他的骨血，是他和念念的孩子。
他的人生，在这片刻之间，被填得满满当当，再没有一丝缝隙。
他慢慢低下头，把脸颊贴在顾念的肚子上，像是在倾听什么绝世的乐章。
“念念，”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得再多挣点钱。”
“现在还不够花吗？”顾念不解。
“不够。”李良轻声说，“给咱闺女买花裙子，给咱小子盖更大的房子。得让他们过上最好的日子，一辈子不受委屈。”
怀里是他的妻，肚里是他的娃。
李良觉得，这辈子，才算真正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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