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菜合作社的第一次分红，像一场猛烈的风暴，席卷了整个后海村。
那些分到钱的家庭，晚上都舍不得睡觉，一家人围着煤油灯，一遍遍地数着手里的“大团结”，计划着要扯几尺布做身新衣裳，还是该给家里添个什么物件。而那些当初犹豫着没加入合作社的村民，则是悔得肠子都青了，第二天一早，就有不少人托人或者亲自上门，找到李良，也想跟着种菜。
对于这些新加入的请求，李良并没有一口回绝，也没有立刻答应。他只是告诉他们，下一批菜苗还在培育，等扩大种植的时候，会优先考虑大家。他心里清楚，饥饿营销的道理，放在哪里都适用。得让第一批跟着他干的人先吃饱喝足，把名声和威望彻底打出去，后续的事情才能水到渠成。
蔬菜的采摘和运输进入了正轨。解放卡车每天轰隆隆地在村子和县城间穿梭，带走的是一车车绿色的希望，带回的是一沓沓红色的钞票。合作社每天晚上都在李良家院子里分钱，那一张张崭新的“大团结”，成了后海村最亮丽的风景线。
李良把合作社的日常管理，逐渐交给了父亲李建国和几个信得过的骨干。他自己则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帮妻子顾念开店的事情上。
这天一早，李良就开着伏尔加，载着顾念，再次来到了县城。
“今天咱们不干别的，就把店铺的位置定下来。”李良一边开车，一边对副驾驶座上的顾念说。
顾念还有些紧张，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挎包，点了点头。虽然她己经下定决心要开店，但真到了这一步，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县城不大，最繁华的地方，就是以百货大楼为中心的十字街。这里是全县人流最密集的地方，也是所有生意的必争之地。
李良把车停在百货大楼对面的停车场，带着顾念下了车。
“走，咱们先逛逛，熟悉一下环境。”
八十年代的县城街道，远没有后世的繁华。路面是柏油的，但有些坑洼。街道两旁，大多是青砖瓦房的国营店铺，比如新华书店、五金交电公司、食品站等等，门面都刷着统一的标语。偶尔有几家个体户开的小饭馆或者修车铺，招牌也做得规规矩矩。
顾念跟在李良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她虽然来过县城几次，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以一个“准老板”的身份来审视这条街道。
“你觉得，咱们的店开在哪里最合适？”李良停下脚步，问她。
顾念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
李良笑了笑，指着不远处的百货大楼和旁边的电影院说：“开店选址，最重要的就是人流量。你看，百货大楼是全县人买东西的首选，电影院是年轻人约会娱乐的地方。咱们的服装店，目标客户就是那些爱美的年轻人和手里有钱的干部家属。所以，店必须开在这两个地方的附近，越近越好。”
顾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咱们的店，不能像那些国营商店一样，黑乎乎的，售货员爱搭不理。”李良继续给她描绘着蓝图，“咱们的店，要开在最显眼的位置，门脸要大，窗户要明亮，要让路过的人一眼就能看到里面挂着的漂亮衣服，勾起她们进来看的欲望。”
两人沿着十字街走了一圈，把附近所有可能出租的门面都看了一遍。
这个时代的店铺，绝大多数都是公家的。私人产权的门面极少，而且很少有往外出租的。他们问了几家，要么是不租，要么是位置太偏，根本不符合李良的要求。
“这可怎么办？好像没有合适的铺子。”顾念有些泄气。
“别急，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的。”李良安慰她，“最好的位置，肯定是最难拿到的。走，咱们去那看看。”
他指着电影院旁边的一个位置。那是一家国营的理发店，位置绝佳，正对着电影院的大门，旁边就是百货大楼的侧门，是十字街人流量最大的黄金交叉点。
“这里？”顾念不解，“这不是理发店吗？人家怎么可能租给我们。”
“事在人为嘛。”李良拉着她走了过去。
理发店里，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理发师傅正无精打采地给客人剪头，生意看起来不怎么好。
李良走进去，客气地找他们的主任打听。结果和他预料的一样，主任是个西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一听他们想租门面，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不行不行，我们这是公家单位，房子是国家的，哪能说租就租。”
李良也不跟她争辩，只是笑着递上一包“中华”烟，然后把她拉到一边，低声说：“大姐，您看，你们这理发店，生意也就一般。这么大的门面，光用来理发，是不是有点浪费了？我们是真心想租，价钱好商量。我们租下来，你们理发店可以搬到后院去，或者隔一小半地方继续营业，每个月我们给你们交租金，这笔钱，不就成了你们单位的小金库了吗？年底给职工发点福利，改善一下伙食，不都从这里出吗？”
这番话，说到了主任的心坎里。国营单位看着风光，其实日子也紧巴巴的。每个月就那么点死工资，一点额外收入都没有。如果真能把这门面租出去，一个月收几十上百的租金，那确实是一笔不小的外快。
主任的态度明显松动了，但还是有些犹豫：“这事我一个人可做不了主，得跟我们上面主管单位商量。”
“那是自然。”李良立刻接话，“您上面是哪个单位？商业局还是服务公司？我正好在县里也有几个认识的叔伯，说不定能帮着说上话。”
李良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既显示了自己有关系，又没有说得太满，给人留下了想象空间。
那主任一听，看李良的眼神都变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开着小轿车，穿着体面，谈吐不凡，还说在县里有关系，肯定不是一般人。
她沉吟了一下，终于松了口：“我们是县服务公司的。这样吧，小同志，你留个联系方式。我先跟我们经理汇报一下，看看他的意思。要是有消息了，我再通知你。”
“那就太谢谢您了，大姐。”李良知道，事情己经有了转机。他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不动声色地塞到主任手里，“大姐，这点钱您拿着，和同事们买点瓜子糖块吃。不管事成不成，我们都交您这个朋友。”
主任推辞了一下，最后还是半推半就地收下了。
从理发店出来，顾念还有些云里雾里。“这就行了？”
“八九不离十了。”李良自信地笑道，“这个年代，人人都想改善生活。咱们给他们送钱，他们没有理由不要。只要把关系打点好，没有办不成的事。”
顾念看着自己的丈夫，心里充满了崇拜。这些复杂的人情世故，在她看来就像一团乱麻，可是在李良手里，却被理得清清楚楚，几句话，几十块钱，就把看似不可能的事情给办妥了。
接下来的几天，李良没有干等消息。他开着车，带着礼物，先是拜访了镇上的周书记，汇报了合作社的近况，顺便提了一句想在县城给媳妇开个服装店，搞活经济，解决几个农村妇女就业问题的事。周书记对他这种“致富不忘本，继续谋发展”的态度大加赞赏，当即表示支持。
随后，李良又通过福满楼的王经理，搭上了县商业局的一位副局长。他没提租店铺的事，只是请对方吃了顿饭，送了些村里的土特产，混了个脸熟，为以后铺路。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效果立竿见影。
一个星期后，理发店的那个主任托人带信，让李良去县服务公司找他们经理面谈。
在服务公司的办公室里，李良见到了那位经理。经理是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态度不冷不热。但当李良提起自己是后海村的，前几天还跟周书记、商业局的王副局长一起吃过饭后，经理的态度立刻热情了许多。
后面的谈判进行得非常顺利。
最终，双方达成协议：理发店临街的门面，隔出三分之二，大约西十平米，租给李良，租期三年，月租金八十块钱。
这个价格，在这个年代，可以说是天价了。但李良连价都没还，当场就拍板签了合同，并预付了一年的租金，总共九百六十块钱。
拿着那份盖着红章的租赁合同，李良和顾念站在了那间即将属于他们的店铺门前。
“念念，从今天起，这里就是咱们的第一个阵地了。”李良把合同递给顾念，“‘念念时装屋’，马上就要在这里开张了。”
顾念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合同，看着眼前这间灰扑扑的店铺，她的心里不再是紧张和害怕，而是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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