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西，后海村迎来了一件开年大事。
村里的大喇叭一大早就响了起来，王支书嘶哑但洪亮的声音传遍了村子的每个角落：“喂喂……通知个事啊！今天上午九点，所有村民，注意是所有村民啊，每家每户都得出个代表，到村西头新建的服装厂大车间里开会！有重要事情宣布！重复一遍……”
喇叭连着喊了三遍，整个后海村都骚动起来。过年的气氛还没散尽，家家户户都在走亲戚、嗑瓜子，这冷不丁地要开全村大会，让所有人都感到好奇和意外。
“开啥会啊？这才刚过完年。”
“不知道啊，听王支书的口气，好像挺严肃的。”
“肯定是李良那小子又有啥大动作了！除了他，谁还能让全村开大会？”
村民们议论纷纷，但手上都开始准备起来。如今的后-海村，李良和王支书的话，比什么都管用。
上午九点差一刻，新建成的服装厂大车间里己经挤满了人。这间厂房是李良特意加盖的，足有几百平米，空旷明亮，足以容纳全村几百号人。村民们按照生产队的习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嗡嗡的说话声让整个车间都显得热闹非凡。
车间最前面，临时搭了个简易的主席台，就用几张桌子拼成。王支书和村委会的几个干部，还有会计赵老三，正襟危坐。李良则坐在王支书的旁边，表情平静，看不出什么。
九点整，王支书清了清嗓子，对着一个铁皮话筒喊道：“大家伙儿都静一静！静一静！开会了！”
嘈杂的车间慢慢安静下来，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投向了主席台。
王支书环视了一圈，开口说道：“今天把大家伙儿叫来，是有一件关乎咱们后海村未来发展的大事，要和大家商量，听听大家的意见。”
他顿了顿，吊足了众人的胃口，然后才接着说：“咱们村的致富带头人，李良同志，昨天向村委会提出了一个申请。他想个人出资，把村南边那片叫‘月牙湾’的荒山野海，给承包下来。”
话音刚落，底下的人群就像一锅烧开的水，瞬间沸腾了。
“啥？承包月牙湾？”
“那地方有啥好包的？不长毛的石头山，连鬼都不去！”
“李良这是发财发的没地儿花钱了？拿钱往水里扔啊？”
大部分村民都是一脸的困惑和不解。月牙湾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块彻头彻尾的废地，白给都没人要，现在李良居然要花钱去承包，这简首是匪夷所思。
但也有一些心思活络的人，想法却不一样。
“不对劲……李良这小子精得跟猴儿似的，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他要承包那地方，肯定是有啥咱们不知道的门道！”
“没错！那底下是不是藏着金疙瘩了？”
人群中，一些质疑和猜测的声音开始冒头，虽然不大，但清晰地传到了主席台上。
王支书用力拍了拍桌子：“都安静！听我把话说完！”
他等现场再次安静下来，才继续说道：“李良承包这片地，是想搞一个新的养殖项目试验。这个项目，风险很大，九死一生。所以，他决定自己承担所有风险，不让村里和大家伙儿出一分钱，担一点责任。如果试验成功了，他承诺，会像蔬菜合作社一样，把技术拿出来，带着大家一起发财！如果失败了，亏的钱，他一个人认！”
这番话让不少村民冷静了下来。他们想起了当初李良搞反季节蔬菜大棚，一开始也有人说是胡闹，结果呢？跟着他干的十几户，一个秋天就成了“千元户”。
王支书接着抛出了重磅炸弹：“而且，李良不是白承包。他提出，每年向村集体上交三百块钱的租金！承包期，是五十年！”
“一年三百？！”
“我的天！就那片破地，一年三百？”
“五十年……那不是一万五千块钱？！”
这次，人群的反应不再是困惑，而是彻彻底底的震惊。如果说承包月牙湾本身让他们不解，那么这个租金和年限，则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用一块一文不值的荒地，换来每年三百块钱的稳定收入，这笔账，村里最笨的人都会算。这哪里是李良占便宜，这分明是村里占了天大的便宜！
人群的议论风向变了。
“这……这还有啥好说的？赶紧同意啊！”
“就是，白捡的钱，不要是傻子！”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王支书，我觉得这事不妥！”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村里的一个老光棍，叫李二狗，是村里有名的刺头，平时游手好闲，见不得别人好。
李二狗站起来，斜着眼看李良：“那月牙湾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地，是集体的财产。凭啥他说承包就承包？还一包就是五十年？谁知道他是不是在那发现了啥宝贝，想自个儿独吞！一年三百块就想买断咱们村的宝地？想得美！”
他这话一出，立刻引起了一些人的附和。人都有嫉妒心，尤其是在农村这个熟人社会里。李良这一年多来风头太盛，挣的钱太多，早就有人眼红了。
“二狗说的有道理，这事得慎重！”
“对，不能让他一个人把好处都占了！”
眼看会场气氛要被带偏，王支书急得脸都红了，正要开口呵斥，李良却伸手按住了他。
李良站起身，拿起话筒，平静地看着李二狗，也看着台下所有村民。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辩解，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二狗叔，我问你，在今天之前，你知道月牙湾那片地能卖钱吗？”
李二狗愣了一下，梗着脖子说：“我……我不知道，但不知道不代表它不值钱！”
“好。”李良点点头，又问向全场，“在座的各位叔伯婶子、兄弟姐妹，我再问问大家，在去年夏天之前，你们谁知道咱们后山那片没人要的坡地，种出来的西红柿和黄瓜，一个秋天能卖几万块钱？”
全场鸦雀无声。
李良的声音通过话筒，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李良不是神仙，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我只是比大家伙儿多读了几年书，多往外面跑了几趟，多动了点脑筋。我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机会，也愿意承担别人不敢承担的风险。”
“月牙湾那片地，在你们眼里是废物，在我眼里，它或许是个机会。但这个机会，要用大把的钱和无数的心血去浇灌，才有可能开花结果。这个过程，可能是一年，可能是十年，甚至可能一辈子都打了水漂。”
“我今天站在这里，把话说明白。我承包月，就是一场赌博！我拿我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我赢了，我不会忘了各位乡亲，就像我办合作社一样，有钱大家一起赚。我输了，我倾家荡产，也跟各位没关系。”
“至于李二狗叔说的宝贝，”李良笑了笑，“如果那地方真有宝贝，它荒了这么多年，怎么没见二狗叔你去把它挖出来，带领大家伙儿致富呢？光靠嘴皮子，是变不出大团结的。”
一番话，有理有据，软中带硬，把李二狗说得满脸通红，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就在这时，人群里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我同意！俺们家一百个同意！”
是李大山！他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站到最前面，激动地满脸涨红：“要不是良子，俺家现在还住着漏雨的破房，过年连顿肉都吃不上！现在呢？俺家分了上千块！盖了新房！良子说啥，俺就信啥！他说月牙湾能变金子，俺就信它能变金-子！谁他娘的要是敢在背后使坏，就是跟俺李大山过不去！”
“没错！俺也同意！”张铁柱也站了出来。
“还有俺家！赵老三！”
“俺们都同意！”
蔬菜合作社的那十几户人家，如今村里最富裕、腰杆最硬的十几户，全都站了出来，旗帜鲜明地支持李良。他们的话，比任何大道理都有分量。因为他们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是跟着李良从贫穷走向富裕的见证者。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俺也同意！李良是好样的，不能让人家寒了心！”
“同意！”
“同意！”
支持的声音从零星变得响亮，最后汇成了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那些原本还在犹豫、观望，甚至有些嫉妒的人，在这股浪潮面前，也只能选择顺从。
李二狗早就灰溜溜地缩回了人群，再也不敢吭声。
王支书激动地站起来，用力一挥手：“好！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咱们就举手表决！同意李良承包月牙湾五十年的，请举手！”
“刷——”
车间里，上百只黝黑粗糙的手臂，齐刷刷地举了起来，像一片茂密的森林。
王支书扫视全场，没有一只手是放下的。
“好！全票通过！”他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话筒喊出了这西个字。
车间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会计赵老三当场就在主席台上，用村委会的公文纸，起草了一份简单的承包合同。条款就是刚才说的那些，承包月牙湾海湾及后山，期限五十年，年租金三百元。
李良和王支书，在全村人的见证下，郑重地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上了鲜红的手印。村委会的干部们也作为见证人，一一签名画押。
李良没有犹豫，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早己准备好的三百块现金，当着所有人的面，交到了会计赵老三的手里。
“老三，点点清楚，入村里的公账。”
赵老三接过那厚厚的三沓“大团结”，手都在抖。
当合同交到李良手上的那一刻，他心里的一块巨石终于彻底落地。
他紧紧地攥着那张还带着油墨香气的纸，这张纸在他看来，比一万斤黄金还要沉重。从这一刻起，月牙湾，那个他寄托了最大希望和秘密的地方，在法律和道义上，都真正属于他了。
他抬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群，望向窗外村南的方向。
他仿佛能看到，在那片宁静的海湾深处，一个属于他的黄金帝国，正在悄然奠基。
会议结束，村民们兴高采烈地散去，讨论着村里每年多了三百块钱该怎么花。
李良没有理会众人的簇拥和恭维，他拿着那份合同，快步走出了车间。
他要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顾念。然后，他要去月牙湾。
他要去看看，他种下的那些“火种”，那些未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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