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夏信
六月的蝉鸣裹着槐花香撞进教室窗户时，邱莹莹正蹲在实验室的显微镜前。载玻片上的细胞样本泛着幽蓝的光，她指尖轻转调焦轮，视野里突然映出一串熟悉的数字——“PYT-2027-09”。
“这是……”她猛地首起腰，额头撞在实验台边缘，“周正雄当年的实验编号？”
实验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顾言抱着台旧笔记本电脑站在门口，镜片后的眼睛泛着兴奋的光：“我黑进了市立医院的旧数据库，找到了周正雄1998年的实验日志——PYT系列是‘胚胎移植’的缩写，007到012是他最初选的十二个‘容器’，而009……”他点击鼠标，屏幕上跳出一张B超单，“是你。”
邱莹莹的手指在发抖。屏幕上的B超图像里，胎儿的后颈处有个淡紫色的阴影——和她后颈的胎记一模一样。
“周正雄在1998年3月15日给你做了胚胎移植。”顾言的声音压得很低，“供体是陈雨桐和苏晚晴的双胞胎胚胎，受体……是你妈妈李素芬。”
实验室的空调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邱莹莹扶着桌子稳住身子，想起上周在养老院，李素芬摸着她后颈的胎记说：“这颗痣，和你姐姐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原来不是巧合，是刻在基因里的印记。
“所以他给我喝修正液，是为了抑制胚胎排斥？”邱莹莹想起初中时总喝的“补维生素”糖水，甜中带着金属味，“那些不是维生素，是免疫抑制剂？”
顾言点头：“周正雄在日志里写，‘009号受体对供体胚胎的排斥反应异常强烈，需长期使用含砒霜的修正液控制’。他怕你像陈雨桐一样，胎记随着排斥反应溃烂……”
“可陈雨桐的胎记是砒霜腐蚀的。”邱莹莹打断他，“我后颈的胎记……”
“是你自己的。”顾言调出另一张基因检测报告，“李素芬怀你的时候，周正雄偷偷提取了陈雨桐的干细胞，注射进你的胚胎。你的胎记是陈雨桐的细胞在排斥反应中形成的，和她的‘魔鬼印记’本质相同，但你……”他指着报告最后一行，“你的免疫系统比陈雨桐强，所以排斥反应被修正液压制后，胎记没有溃烂，反而成了‘共生体’。”
实验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林小棠举着个保温桶跑进来，发梢沾着实验室外的梧桐絮：“莹莹！周阿姨说今天要做‘胚胎记忆’实验，她煮了桂花酒酿圆子！”她掀开桶盖，甜香混着桂花香涌出来，“小棠说，这是你妈妈最爱的点心。”
邱莹莹的鼻尖突然发酸。她想起李素芬总说“酒酿圆子要加桂花才甜”，想起上周在医院，老人握着她的手说：“莹莹，妈妈能给你的，只有这双手艺了。”
“小棠，你怎么来了？”顾言有些惊讶。
“我来当志愿者！”林小棠晃了晃手里的实验记录本，“周阿姨说，我后颈的胎记和009号的‘共生痕迹’很像，想看看我的细胞能不能和陈雨桐的干细胞对话。”她坐在邱莹莹身边，胳膊肘碰了碰她，“莹莹，你说……如果我和陈雨桐的细胞能对话，她会不会告诉我，当年她为什么不怪你？”
显微镜的视野里，邱莹莹刚滴入的陈雨桐干细胞样本正在缓慢扩散。她盯着那些淡紫色的细胞团，突然想起陈雨桐日记里的最后一篇：“1998年4月20日 晴
阿芸说樱花落的时候，要把愿望写在花瓣上。我写了‘想活着’，晚晴姐写了‘想和雨桐一起看樱花’，陈默写了‘想当哥哥’。可阿芸说，愿望要大声说出来，风才会听见。
今天风很大，我把愿望系在樱花枝上。
希望明年春天，我们都能实现。”
“会的。”邱莹莹轻声说，“她会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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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
邱莹莹抱着李素芬的遗物站在老樱花树下。老人的葬礼刚结束，骨灰盒就放在树根旁的青石板上，盒盖上压着半块橘子糖——和陈默当年塞给她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阿姨说，要把骨灰撒在樱花树下。”周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撑着黑伞，白发被雨水打湿，“她说，樱花是‘往生树’，能把她的想念带给雨桐。”
林小棠蹲在旁边，正往树洞里塞信。她的后颈己经没有胎记了，只留下一片雪白的皮肤，像被雨水洗过的画纸。“我写了封信给陈雨桐姐姐。”她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星星，“我说，我会替她看遍每一个春天，每一朵樱花。”
风突然大了。雨幕里传来脚步声。邱莹莹抬头，看见一个穿蓝布衫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雨里——是陈雨桐的奶奶，当年把陈默抱走的那个老太太。
“莹莹。”老人的声音沙哑，“我是来送东西的。”她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打开是块翡翠平安扣，背面刻着“雨桐”二字，“这是雨桐周岁时，她妈妈给她打的。我替她收了二十西年，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邱莹莹接过平安扣，指尖触到冰凉的玉面。她想起李素芬说过，陈雨桐的妈妈在她出生时就去世了，临终前只说了句“替我照顾好雨桐”。原来这块玉，是外婆给外孙女的最后一件礼物。
“奶奶，您……”
“我走了。”老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雨桐的仇报了，我也该去陪她了。”她转身走进雨幕，蓝布衫的背影渐渐模糊，像片被风吹散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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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阳光透过樱花树的枝桠，在实验室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
邱莹莹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她整理的“往生者档案”：陈雨桐、苏晚晴、陈默、李素芬……每个名字旁都贴着照片，照片下是他们的遗愿。她刚给档案库添了新成员——陈雨桐的外婆，遗愿是“让雨桐的玉回到她身边”。
“莹莹！”顾言举着相机冲进来，“市电视台要做个‘城市记忆’纪录片，想采访我们！”他晃了晃摄像机，“他们说，老樱花树是‘城市的良心’，想拍我们在树下拍全家福的样子。”
邱莹莹抬头，看见窗外的樱花树正在抽新芽。她想起去年冬天，李素芬坐在树下说：“樱花树最厉害的地方，不是花开得艳，是根扎得深。就算树干被砍了，根须还能在地下长出新的树苗。”
“好啊。”她合上电脑，“不过要先给小棠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时，林小棠正在医院给小朋友讲樱花的故事。“莹莹姐姐！”她的声音里带着笑，“今天有个小弟弟说，他要当‘樱花种子’，等他长大了，也要像我们一样，在树下种满愿望！”
邱莹莹望着窗外的新芽，突然想起陈雨桐日记里的那句话：“替我活着的人，要替我看遍春天的樱花。”现在，她终于明白了——春天从来不是某一棵樱树的绽放，而是无数颗心在黑暗里互相照亮，把遗憾酿成勇气，把伤疤熬成勋章，然后在每一个新的季节里，继续种下希望。
她拿起笔，在“往生者档案”的最后一页写下：
“2027年8月15日 星期二 晴
今天，我们送走了陈雨桐的外婆。
她把雨桐的平安扣交给我，说‘替我照顾好雨桐’。
我知道，这不是结束。
因为雨桐的愿望，己经种在了小棠的眼睛里；
苏晚晴的愿望，己经开在了林小棠的笑容里；
陈默的愿望，己经长在了周敏的镜头里；
而我的愿望，正在老樱花树的新芽里，慢慢发芽。
春天从来不是礼物，
是我们自己，
用勇气和爱，
一寸寸，
焐化的黎明。
而新的春天，
正在来的路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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