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易的车停在楼下，是一辆低调但质感十足的深色轿车。他坚持要送我回去，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苏蔓在一旁疯狂使眼色，就差首接把我塞进车里。
我心神恍惚，像是踩在云端，脚下软绵绵的找不到实处。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甜品店里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交锋——江辰冰冷扫过的视线，顾易温润含笑的脸，还有那阵猝不及防袭来、几乎将我溺毙的旧日香气。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带着淡淡的车载香氛味道，优雅却陌生。顾易开车很稳，偶尔就着车流等红灯的间隙，会找些轻松的话题聊，关于艺术展，关于某本畅销书，关于上海新开的某家餐厅。
我机械地应和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安全带的边缘，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上，看到的却全是另一张冷硬的脸和另一个模糊的夏日夜晚。
“今天……谢谢你。”小区门口，我下车，对着驾驶座的顾易低声道谢。
“我的荣幸。”他笑了笑，夜色下他的眼镜片反射着路灯的光，看不清眼神，“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喝茶。那家店的蒙布朗，你应该会喜欢。”
我含糊地点点头，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转身走进小区老旧的大门，身后传来车辆平稳驶离的声音。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老小区里昏暗的路灯和几声遥远的狗吠。
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稍微吹散了一些浑噩。我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冲进了单元楼，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一口气跑回我那个小小的出租屋。
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整个世界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
寂静像潮水般涌来。
我滑坐在地板上，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甜品店里那混合着甜腻香气和冰冷视线的画面，以及三年前烧烤摊的烟火气与少年体温，像两股截然不同的浪潮，在我脑海里疯狂对冲，撞得我太阳穴突突地疼。
他看见我了。他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他用那种冰冷的、几乎带刺的眼神看我。
而我，和顾易坐在一起。
这算什么？一场无声的、尴尬的、彼此心知肚明的对峙？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揉搓，又酸又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
不知道过了多久，腿都坐麻了。我挣扎着爬起来，像个游魂一样飘到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屏幕冷白的光照亮了我苍白的脸。
我盯着那个抽屉，仿佛它能给我答案。
最终，我还是颤抖着手，拉开了它。
那张黄色的便签纸安静地躺在那里。
“St. Michael's Hospital, 1027 Oak Avenue, Greenville. Jun. 18”
Lydia姐的话，再次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家里顶梁柱突然倒了……” “……抢救了好久，差点没挺过来……” “……低调募捐……” “……好像姓Jiang……”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垒在我心上，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不是猜测了。 不是可能了。
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他父亲。那就是他当年突然消失、切断所有联系、背负起巨大压力和痛苦的原因。
而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在怨恨，在委屈，在因为他归来后的冷漠和刁难而愤怒不己。我甚至……刚刚还和另一个男人坐在精致的甜品店里，差点因为那份轻松和舒适而动摇。
一股强烈的、近乎自我厌恶的情绪攫住了我。
我误会了他多久？我用多么狭隘的心思揣测了他多久？
可是……可是就算知道了原因，然后呢？
他现在身边有了别人。他对我，除了工作上的必要交集和那些偶尔流露、却又迅速被收回的、令人费解的细微关心之外，还有什么？
我们之间，横亘着三年的空白，一场家庭的巨变，还有如今看似截然不同的生活轨迹。
那个会在烧烤摊脱下衣服给我穿、会哼着跑调的歌搂住我的少年，或许真的永远留在了三年前的那个夏天。
眼泪无声地滑落，滴落在键盘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不是为了自己那点委屈，而是为了他曾经独自承受的一切，为了我们阴差阳错错过的时光，为了眼前这复杂混沌、看不到出口的现状。
哭够了，心里那片汹涌的海啸似乎稍稍平息，留下的是狼藉却清晰的沙滩。
我抹掉眼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猜测，试探，回避，暗自神伤，甚至借助另一个人的温度来麻痹自己……所有这些，都毫无意义。
我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清晰的、确定的答案。不是从别人那里打听来的拼图，而是从他嘴里，亲口说出的真相。
我需要知道，那场变故之后，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的父亲怎么样了。
我需要知道，我们之间，到底还有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
否则，我永远无法真正放下，也无法真正前行。
心跳得很快，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拿起手机，点开那个无比熟悉、却几乎从未有过私人对话的微信头像。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几天前，他那条生硬的“风大，站风口等着感冒？”和我的那句干巴巴的“谢谢。”
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睁开。
我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地敲下。不再犹豫，不再伪装。
【我】：江辰，我们谈谈吧。 【我】：不是关于方案，不是关于工作。 【我】：关于格林维尔。关于三年前。 【我】：关于所有的事。
手指悬停在发送键上方，指尖冰凉。
一秒，两秒。
然后，用力按了下去。
消息变成了“己发送”。
绿色的发送箭头，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消失不见。
屏幕暗了下去。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我握着手机，像握着一块即将引爆的炸弹，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腔。
等待着。 等待着未知的审判。 等待着冰层彻底碎裂的巨响，或是永恒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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