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示日，像一场精心编排却又险象环生的交响乐，终于在最后一个音符完美落定后，戛然而止。掌声雷动，灯光聚焦，寰宇的高层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真正舒展的笑容。
“灵犀”项目，成功了。
巨大的、悬了近半个月的沉重压力，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轻飘感和爆炸性的狂喜。联合办公室里，欢呼声、击掌声、甚至喜极而泣的哽咽声交织在一起，平日里所有的隔阂、摩擦和疲惫，在这一刻都被共同的成就感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所融化。
江辰站在人群相对外围的地方，依旧是那副沉静的模样，但紧抿的唇角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丝微小的弧度，眼底那常年不化的冰封之下，似乎也隐约折射出一点轻松的光亮。他被高管们围着握手、交谈，应对得体，却依旧带着那份挥之不去的疏离感。
庆功宴定在公司附近一家高级酒店的宴会厅。灯光璀璨，衣香鬓影，美食美酒琳琅满目。气氛比办公室里更加热烈和放松。
我换上了一身得体的及膝连衣裙，和小杨他们一起走进会场时，立刻被那种欢腾的氛围所感染。连日来的紧绷神经终于可以暂时松懈，酒精和笑声成了最好的慰藉。
江辰来得稍晚一些。他换下了那身一丝不苟的西装，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衬衫和长裤，少了几分职场上的凌厉，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郁魅力。他一出现，自然成为了焦点，不断有人上前敬酒、恭贺。
他酒量似乎很好，或者说很克制，面对络绎不绝的酒杯，只是浅酌辄止，脸上始终维持着那种礼貌却不易亲近的淡然。
我坐在相对安静的角落，小口啜饮着香槟，看着会场中央的他。灯光下，他侧脸的线条依旧冷硬，但偶尔在与某位高管交谈时，那极其短暂掠过的一丝笑意，却让我有些恍惚，仿佛窥见了三年前那个少年模糊的影子。
小杨和其他同事玩疯了，拉着我加入游戏，几轮下来，我也被灌了几杯酒，脸颊微微发烫，心情却奇异地轻盈。
不知过了多久，我起身想去露台透透气。绕过喧闹的人群，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晚风带着初冬的凉意迎面吹来，瞬间驱散了室内的燥热和微醺。
露台很宽敞，布置着舒适的沙发和绿植，此刻却空无一人。我靠在栏杆上，望着楼下城市璀璨的灯火和川流不息的车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玻璃门开合的响动。
我下意识地回头。
江辰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在杯壁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似乎也没料到这里有人，脚步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我身上。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晚风吹起他额前几缕黑发，柔和了灯光下他过于锋利的眉眼。我们隔着几步的距离，谁也没有先开口。会场内的喧嚣被玻璃门隔开，变得模糊而遥远，仿佛另一个世界。
一种微妙而紧张的寂静在蔓延。
最终，是他先打破了沉默。他朝我这边走了两步，同样倚在栏杆上，目光投向远处的夜景，侧对着我。
“今天，”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混着酒液的润泽，少了些冷硬，多了些难以捉摸的沙哑，“表现不错。”
很简单的西个字。甚至算不上夸奖。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在这个安静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的露台上，却仿佛有了千钧重量。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香槟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是团队一起努力的结果。”我轻声回应，垂下眼睫，看着杯中细小的气泡不断升起、破灭。
“嗯。”他应了一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了一下。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却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反而流淌着一种奇怪的、心照不宣的张力。
“你……”我鼓起勇气，抬起眼，看向他被光影勾勒出的侧脸轮廓，“最近……还好吗？”
问出口的瞬间，我就后悔了。太冒失了。这几乎是在明知故问地触碰他的禁区。
他的身体似乎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就在我以为他会立刻冷下脸，或者首接转身离开时，他却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极轻地、几乎叹息般地吐出一句：“老样子。”
没有否认，没有回避，甚至没有不耐烦。
这己经是他能给出的、最接近坦诚的回答。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那就好。”我低声说，也不知道是在回应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他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很深，像藏着无数故事的深海，在酒精和夜色的渲染下，褪去了平日的冰冷，只剩下一种复杂的、难以解读的疲惫和……专注。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晚风在我们之间穿梭，带着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和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木质香气，与我杯中香槟的甜腻果香微妙地交织在一起。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又被压缩了。
我几乎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就在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即将破土而出的瞬间——
他放在西装内袋里的手机，突然尖锐地、执拗地震动起来。
那声音像一把利刃，瞬间划破了露台上所有微妙的氛围。
江辰的眼神几乎是立刻恢复了清明和锐利，那短暂的、流露出的些许柔软瞬间消失无踪。他蹙紧眉头，迅速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跃的来电显示，即使隔着一点距离，我也能看到是一个国外的号码。
他的脸色几乎是瞬间沉了下去，眼神变得凝重而紧绷。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只是极快地对我说了句：“抱歉。”
然后便立刻转身，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大步朝着露台更远的角落走去。
“Hello？”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急促而担忧的语调，迅速融入了夜色中。
我独自站在原地，手里冰凉的香槟杯壁凝结出水珠，浸湿了我的指尖。
刚刚那一瞬间的靠近和难以言喻的氛围，像一场被突然惊醒的梦，只剩下冰冷的现实和空气中残留的、他那焦急的低语声。
他父亲那边……又出事了吗？
我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玻璃门再次被推开，小杨红着脸蛋探出头来：“薇薇姐，你怎么跑这儿来啦？快进来，他们要切蛋糕了！”
我回过神，勉强笑了笑：“好，就来。”
最后看了一眼远处那个握着电话、背影显得异常紧绷和孤独的身影，我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转身融回了身后那片温暖而喧闹的灯火通明之中。
庆功宴还在继续，狂欢并未停止。
但我知道，对于我和他而言，某个刚刚或许有可能开启的瞬间，己经悄然闭合。
某个未竟的对话，再次被现实的重压搁置。
未来，依旧漫长而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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