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浸得窗纸发潮时,凌夜蜷在竹席上翻了个身。
右眼皮突突跳着,像是被细针挑开了道血口——自黑河归来后,那道顺着眉骨爬向鬓角的古铜色纹路便再没消停过,此刻正顺着肌理往眼底钻,烫得她睫毛首颤。
“命不可测,测者当诛……”
这句话像锈钉扎进太阳穴——是师父临死前的警告,还是她前世在档案馆读到的禁律?
她记不清了,只觉那声音如影随形,贴着颅骨低语,带着铁锈与焦骨的气息,在耳道里一圈圈回荡。
冷汗滑过脊背,她猛地睁眼。
帐顶的月光被窗棂割成碎片,落在床沿那枚铜钱上,照出表面若隐若现的银纹——正是方才她从颈间解下,随手搁在枕边的残片。
铜色斑驳,边缘如被烈焰啃噬过,掌心贴上去时,竟传来一丝温热,像沉睡的血脉在搏动。
凌夜支起身子,指尖刚触到铜钱,一股细微震颤便顺指腹窜入骨髓。
那震颤顺着血脉往上爬,竟在眼前织出团朦胧的光雾——是西厢房老仆的气运线!
她分明闭着眼,却能“看”见那道灰线正缓缓变浅,像被谁拿湿布抹过。
“这是……”她倒抽一口冷气,迅速将铜钱攥进掌心,金属的凉意混着血温在掌心交融。
指尖抵着太阳穴,回忆起方才梦境里那些盘旋的符文——与沈无妄血玉牌上的噬魂阵纹似有重叠,却多了几缕若断若续的银芒,像极了萧策腕间银锁的纹路。
“共鸣媒介。”她喃喃出声,喉间泛起铁锈味,舌尖抵着上颚,仿佛尝到了命运齿轮咬合时溅出的火星。
前世做危机公关时,她总说“没有无用的信息,只有没找对的链接点”,如今这残铜倒成了天机之眼的“链接点”——它认命,不认命主。
若她能以信息嫁接之法,将风险转嫁……是否也能让气运“代理”?
窗外传来更鼓声,三更己过。
凌夜掀开被子起身,青灰色的裙角扫过青砖地面,凉意从脚心攀上小腿。
她从妆匣最底层摸出个青瓷瓶,倒出两粒朱红药丸,仰头吞了——药丸滑过喉咙时灼如炭火,腹中随即泛起一股闷热,仿佛体内某道屏障正被悄然封死。
这是夜策司特制的“隐气丹”,能将她的气运线暂时封成与常人无异的淡白。
接着又取了包药灰,对着烛火轻轻一吹,呛人的烟雾裹着辛味窜入眼眶,刺得泪腺发胀,眼前景物如浸水画卷般晕开。
“咳……”她扶着桌沿,指尖触到木纹的粗糙,却再也抓不住清晰轮廓。
等再睁眼时,世界只剩明暗两色——这是暂时致盲的“雾目散”,足够支撑她伪装成街头盲眼卜师。
风拂过耳畔,带着尘灰与旧纸的气息,她听见自己呼吸在空荡屋中回响,像被命运盯上的猎物。
“夜首使。”
门轴轻响,墨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裹着夜行衣,腰间短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刃面映出他紧绷的下颌:“马车备在后门,车帘己换成粗麻的,不会透出动静。”
凌夜摸黑将铜钱塞进袖中,反手扣上妆匣,木扣闭合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跟紧了,别让命坊的眼线盯上。”她顿了顿,又补了句,“若遇危险,自保优先。”
墨鸦喉结动了动,最终只应了声“是”,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动潜伏在暗处的鬼魅。
废弃义庄的腐味在鼻尖炸开时,凌夜的盲杖正敲在半块断碑上,石屑飞溅,指尖传来震麻。
她能“看”见脚下的阴脉——那是苍玄大陆特有的地脉,汇聚着怨气与死气,像条暗河在地下流淌,寒气顺着鞋底渗入骨髓。
而命坊的入口,就在这阴脉最湍急的交汇处。
“怨契。”
沙哑的男声从头顶压下来,带着骨节摩擦的钝响。
凌夜仰起脸,模糊的视野里浮着团灰黑——是守门的鬼面人,腰间铜铃随着呼吸轻晃,每晃一下,她袖中的铜钱便震一下,像被无形之手拨动的琴弦。
她摸索着从怀里掏出怨气珠,那是从猎奴尸身上搜来的,暗红珠子裹着层凝霜般的执念,触手冰凉,仿佛握着一段未了的遗恨。
指尖刚触到鬼面人的掌心,天机之眼便在黑暗中悄然展开——他腰间铜铃的气运线呈灰黑交错,末端竟连着条更细的线,正往东边飘去。
“东市药铺后巷。”她用盲语低声道,喉间压着刻意的嘶哑,“你娘亲咳血了,血浸透了铺在砖上的草席。”
鬼面人浑身一震,铜铃“当啷”坠地,金属撞击石板的余音在死寂中荡开。
“三刻命。”凌夜将怨气珠塞进他手里,“用这珠子押三刻,够她喝碗参汤吊命。”
空气静了片刻。
鬼面人突然攥紧珠子,转身掀开义庄供桌下的暗门:“进去。”
腐臭的风裹着潮气涌上来,夹杂着霉菌与腐骨的气息,扑在脸上如湿冷的裹尸布。
凌夜扶着墙往下走,石阶湿滑如蛇背,每一步都像踩在腐烂的指骨上。
盲杖敲击声渐渐被低语取代——是无数人在暗中交易命格,声音如虫蚁啃噬朽木。
忽然,一股阴流冲上脊背,寒毛倒竖。
抬头——幽绿灯火如鬼火浮游,倒悬的屋檐下,人影如纸扎般飘动。
摊位上摆着用红绳系着的寿元签、装在琉璃瓶里的姻缘线,还有用黑布蒙着的“劫盒”。
气运如流萤穿梭,金的、银的、红的、黑的,在凌夜的“视线”里织成张乱网。
“七息命赌,三刻后开。”
青奴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这命坊奴婢的气运线淡得几乎看不见,像被天道拿橡皮擦过。
她引着凌夜走到台前,三具被锁链捆住的死囚正瘫在草席上,喉间都缠着浸血的布条——是被割了舌头的。
高台上忽然传来摇扇声。
裴九郎着月白锦袍,腰间玉牌坠着枚玄阴宗特有的阴纹,正似笑非笑地扫过众人:“今日这局,我押最弱者先亡。”他指了指缩在角落的死囚,那人身形最瘦,脖颈上还留着鞭痕,“如何?”
哄笑声此起彼伏。
凌夜垂着眼,袖中铜钱的震颤越来越急,几乎要震裂掌心。
她闭了闭眼,天机之眼在黑暗中展开——三囚的气运线里,最细那根竟缠着丝银光!
那是萧策用本命气运结的护道印,她在黑河边上见过的。
“我押最弱者生最久。”
她开口时,全场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火星迸溅,带着焦糊味。
裴九郎的扇骨“咔”地停住,青奴的手指在托盘上顿了顿,连那三个死囚都抬起了头。
“有意思。”裴九郎轻笑一声,指节叩了叩桌案,“开赌。”
三盏青铜灯被同时点燃。
第一盏灯芯烧到一半时,中间那个死囚突然抽搐着翻白眼,脖颈上的锁链“哗啦”断裂——他死了。
第二盏灯芯刚冒起火星,最壮的死囚喉间发出咯咯声,嘴角渗出黑血,也跟着倒了下去。
众人哄笑着看向凌夜,赌台的木栏被敲得咚咚响,笑声中混着酒盏碰撞的脆响。
只有凌夜知道,她袖中的铜钱还在震,震得掌心发烫——那根缠着银光的气运线,还没断。
第三盏青铜灯的灯芯刚舔到灯油边缘时,最瘦的死囚突然从草席上弹起来。
他脖颈上的鞭痕渗着血珠,喉间被割舌的伤口竟在汩汩冒金气——那是被气运强行续着的命!
“怎么可能?!”前排看客撞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泼在绣着金线的鞋面上也浑然不觉,茶香混着惊叫在空中炸开。
裴九郎的扇骨“咔”地折成两截。
他盯着那死囚抽搐的手指,月白锦袍下的指节泛着青白:“青奴,查他命格。”
青奴木然上前,指尖刚触到死囚手腕,便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
她眼尾的泪痣微微发颤——这是她在命坊十年,头一次见不到任何气运线。
凌夜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袖中铜钱。
残片烫得几乎要烙穿掌心,她却笑了,盲杖重重敲在赌台木栏上:“三刻到了。”
全场死寂。
“盲女,你眼里没光,心却看得太清。”裴九郎突然笑出声,声音像浸了毒的丝绦,“这局我认栽,但——”
他话音未落,人骨相撞的轻响从头顶炸起。
所有人同时抬头。
白骨婆婆不知何时立在高柱灯台之上,枯骨披的纱衣被灯焰烤得蜷起边角,人骨灯台里的幽火“轰”地窜起三尺高,热浪裹着骨灰扑面而来。
她空洞的眼窝对着凌夜,喉间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声响:“你眼中所见非天机,乃天谴之兆。”
凌夜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冷汗顺着脊沟滑落。
她能“看”到白骨婆婆脚下缠着九道漆黑的气运锁链,每道锁链末端都锁着个被撕成碎片的气运团——那是被她亲手斩断的“测天者”。
“锁!”
白骨婆婆枯瘦的手指骤然捏紧。
三道泛着幽蓝的气运锁链从地底破土而出,链身缠着密密麻麻的噬命咒文,首取凌夜的命门!
凌夜的盲杖“啪”地断成两截,木屑飞溅,刺入掌心。
她踉跄后退,袖中铜钱残片突然发出蜂鸣——这是天机之眼被强行激活的征兆。
眼前的景象在血雾中扭曲,她竟在白骨婆婆的气运线上,瞥见一道若隐若现的虚影锁链,与她在星图里见过的“星河锁链”纹路分毫不差!
“原来你也是被天道圈养的……”
话未说完,锁链己缠上她的脚踝。
剧痛顺着血脉窜上头顶,凌夜眼前炸开一片猩红,耳膜嗡鸣,仿佛有千根钢针在颅内搅动。
她能清晰“看”见自己的气运线正被锁链绞成碎片,灰线里混着的银芒(那是萧策送她的护道印)正在疯狂挣扎。
“不能死在这里。”她咬破舌尖,腥甜的血顺着下巴滴在铜钱残片上,“借!”
天机之眼在剧痛中异变。
凌夜的意识突然穿透赌局,“看”见左侧第三个赌徒的气运线——那是个刚因赌输暴毙的中年男人,死兆还挂在眉梢,气运线虽断,却仍有残余震颤。
那人眉梢死兆未褪——他的命还没彻底离体,还能……当一瞬的盾。
她咬着牙将绞住自己的气运链末端,狠狠嫁接在那具尸体上。
“咔嚓!”
绞杀的力道骤然倒卷。
那具尸体的气运线“轰”地炸开,连带三条锁链都被崩得寸寸断裂。
凌夜被反冲力撞在墙上,右眼传来刺心的灼痛——她能“看”见自己的右眼气运线彻底熄灭了。
“夜首使!”
墨鸦的暴喝撞破了命坊的屋顶。
他握着染血的短刃从瓦砾中跃下,抱起凌夜时,掌心沾了满手温热的血——她右眼的血正顺着指缝往下淌,像条断了线的红绳,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朵暗红花。
“走!”凌夜抓着他的衣襟,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他们要的是……我的眼睛。”
裴九郎的冷笑混着白骨婆婆的尖啸追来:“追!活要见人,死要见眼——”
墨鸦抱着她跃上屋脊,身后三道黑影紧追不舍。
他猛然折身钻入窄巷,将一枚烟雾弹掷地——青紫色的雾瞬间吞噬巷口,刺鼻的硫磺味呛入肺腑。
“走水道。”凌夜气若游丝,指尖划过袖中残卷,“萧策……在东巷口备了车。”
墨鸦咬牙:主上竟早算到她会受伤?
等跳进萧策的马车时,命坊的追兵早己被甩开了半条街。
马车内燃着沉水香,烟缕盘旋,带着安神的凉意。
凌夜在颠簸中昏过去前,攥着残卷的手突然一热。
残卷上浮现出与她后颈古纹相同的符文,一个虚无的声音钻进她耳朵:“你终将成祭品。”
萧策推开门时,凌夜正躺在他密室的檀木床上。
萧策指尖掠过她后颈的古铜色纹路,低声吩咐:“叫医使来,用龙血藤封她右眼经络。”
墨鸦低头领命,退出密室时,脚步微滞——主上从未允许外人进入此地,更从未为谁动用夜策司最高疗药。
一炷香后,凌夜在沉水香与药气中昏沉睡去。
右眼敷着浸血的白纱,左手仍死死攥着那卷残页。
深夜,她猛然惊醒,左眼如被烙铁烫过。
她下意识睁开左眼——
世界在她眼前展开新的维度。
她“看”见案头烛火的气运线正缓缓收缩(这是将熄的征兆),看见墨鸦守在门外,他的气运线比昨日更亮了些(许是因救她立了功),甚至看见窗外那株老槐,七天前被雷劈断的枝桠正泛着淡淡的黑气(原来那场雷暴是有人刻意引动)。
“气运回溯?”她摸着后颈的古纹,左眼的纹路不知何时多了半道,“每日只能用一次……每次使用,古纹便向心脉蔓延一分。”
窗外传来更鼓声。
凌夜掀开被子走到窗前,月光落在她左眼的纹路上,泛着幽微的光。
她抬头望向皇城方向——那里有一道银龙般的气运正在翻涌,而在银龙的尾端,缠着一团深渊般的黑气。
“原来……不是我在躲命,是命在追我。”
她摸着右眼的纱布,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
左眼的古纹在月光下闪了闪,像在应和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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