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夜回到青竹苑时,左眼皮跳得厉害。
门槛被她踩得吱呀一声,阿桃端着药碗从偏厅迎出来,却在看清她脸色时顿住——主子额角沁着冷汗,眼尾那道古铜色纹路正随着呼吸明灭,像条被火烤着的铜蛇。
“药凉了再温。”凌夜甩下外袍,发簪当啷坠地。
她踉跄着扶住案几,指节压得泛白,体内那股冰火异流又开始乱窜,从丹田首窜到后颈,在脊椎骨上咬出一串鸡皮疙瘩。
阿桃想扶,被她侧身避开。
凌夜掀开案上青布,露出半块铜钱大小的残片——这是她从玄阴宗典籍堆里翻出的“引气枢”,能将外泄的气机引回经脉。
指尖刚触到残片,左眼突然爆出刺目琉璃光。
她眼前的世界骤然扭曲,原本清晰的案几纹路化作无数缠结的气运线:阿桃的是淡粉细线,在她身侧晃悠;窗外竹影是青灰,被风扯得七零八落;而她自己经脉里……有根极细的黑丝,正绕着一团暗红火焰缓缓旋转。
那是沈夫人焚尸时逸出的命契残丝!
凌夜倒抽一口冷气,残片当啷坠地。
她终于明白沈无妄咽气前那句“你也不干净了”——命契根本没断,只是换了宿主!
“逆生脉……”她踉跄着扑向墙角木匣,取出半卷泛黄的《九曜命典》。
指腹扫过“噬契化火”那页时,纸角簌簌往下掉碎屑,“宿主以命火为炉,可吞他人命契为养料……前提是不被反噬同化。”
烛火在她眼底晃出两簇小火星。
凌夜攥紧书页,指缝里渗出细血——她能感觉到那团火在长大,每吞一丝黑丝,就有热流漫过心脏,像有人用热铁在她肋骨上烙记号。
“若我成了他的影……”她摸向心口,那里贴着萧策送的墨玉平安扣,“至少这火,烧的是他替身的坟。”
窗外传来扑棱棱的响动。
凌夜扯下袖中银哨吹了声短音,檐角黑影扑落,是只左眼戴银环的墨鸦。
它爪心攥着卷密报,展开是“沈府三日子时黑轿入祖坟,抬出三具裹尸布”的血字。
凌夜捏着密报的手顿住。她召来阿桃:“取我那盏‘溯光灯’。”
灯油是用千年寒蝉的翅粉熬的,灯芯点着时,整间屋子的影子都往后缩了三寸。
凌夜将最近一具“尸体”的腕骨放在灯前,琉璃左眼微眯——那截白骨上,竟有半道与沈无妄气运线重叠的金红丝!
“影替身。”她冷笑,指节叩了叩案几,“沈无妄早就在用旁人代受命契反噬,难怪能撑到现在。”
案角瓷瓶突然发出轻响。
凌夜转头,看见小蝉的残魂正从瓶口飘出,半透明的指尖虚虚碰着沈无妄的画像——那是她从沈府地窖顺来的,画中人眉眼与沈无妄有七分相似,额间却多道暗红胎记。
“你想报仇吗?”凌夜取出萧策送的玉佩,“去告诉他——真正的影,从不躲藏。”
小蝉的魂体突然凝实几分,眼尾血泪凝成红珠:“我要他亲眼看着,自己养的影,咬断他的喉咙。”
是夜,沈府内院的檀香烧到第三柱。
沈无妄蜷在软榻上,额角缠着渗血的布带——自地窖那夜后,他总在梦里看见母亲被烧得焦黑的手,从地底下抓他脚踝。
“主子,该喝安神汤了。”侍妾捧着药碗进来,却在触到他目光时打了个寒颤。
沈无妄的眼睛红得像浸了血,床头摆着七面碎镜子,每片碎片里都映着凌夜焚尸的画面。
“滚!”他掀翻药碗,瓷片划破侍妾手腕。
血珠滴在地上,突然凝成小蛇模样,顺着砖缝往床底钻。
沈无妄猛地扯过床头的“影噬诀”,指腹擦过“以影为刃,反噬归主”的批注——他要让凌夜尝尝被影子啃食心肺的滋味!
睡意突然涌上来。
他迷迷糊糊靠在软枕上,恍惚看见个穿素裙的姑娘站在床前,眼尾有道血泪:“少主,你的影……回来了。”
“谁?”他想抓,指尖却穿透那姑娘的肩膀。
“是你养的影啊。”姑娘笑了,双指轻点他额头,“你烧了夫人的尸,毁了我的骨,现在……轮到你的影,来讨债了。”
沈无妄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中衣。
他踉跄着冲向铜镜,却在看清倒影的瞬间发出惨叫——镜中人的嘴角正渗出黑血,左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与他的脸同步扭曲!
“啊——!”他抽出床头的匕首,将铜镜劈成碎片。
满地碎镜里,每一片都映出凌夜的脸,每一张嘴都在说:“影噬反噬,本就是以影为刃。”
“我要你魂飞魄散!”他癫狂地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血符,“影噬诀,第三重!”
三具裹尸布突然从床底滚出,腐臭的血从布里渗出来。
沈无妄掐诀的手顿住——这是他花大价钱买来的“影替身”,每个都与他气运绑定,能代他承受三次反噬。
“吸!”他暴喝一声,三具尸体的天灵盖同时炸开,三缕幽蓝命魂被抽进他体内。
同一时间,青竹苑密室。
凌夜盘坐在蒲团上,左眼琉璃光暴涨。
她能清晰感觉到,三缕带着沈无妄气息的命魂正顺着命契残丝钻进来,却在触到那团暗红命火时“滋啦”一声,化作缕缕金芒被吞噬。
“火引符生效了。”她低笑,喉间溢出点血沫,“沈无妄,你以为抽替身能续命?这反噬的火,只会烧得更旺。”
命火突然剧烈跳动,在她眼底映出两簇赤焰。
凌夜抬起手,看见自己的气运线——原本随时可能断裂的灰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末端开始泛起金边。
窗外,墨色渐退,天光将将泛起鱼肚白。
凌夜闭上眼,任命火在体内翻涌。
她知道,从今晚开始,这团烧着影替身坟的火,再也不会熄灭了。
密室里的檀香早燃成了灰,凌夜跪坐的蒲团被冷汗洇出深色痕迹。
她望着掌心漂浮的血色光纹——那是用指血画出的命契结构图,金红丝线如活物般扭曲,一端缠在她心脏位置,另一端首贯沈府方向,而两线交缠处竟凝着团幽绿的光,像块腐烂的玉。
"寿元...是沈老夫人的寿元。"她喉咙发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前世做危机公关时,她最擅长拆解利益链条,此刻却被这张命契网惊出冷汗——沈无妄根本没打算让她当宿主,她不过是个会自己"长"出天机之火的容器!
那团在她影子里蜷着的暗红命火,正是玄阴宗典籍里提过的"天机之体"的源火,能点燃命核、重塑神魂。
"好个沈无妄,想借我的手炼神位?"她突然笑出声,笑声撞在石壁上碎成几截。
指尖一挑,命契结构图"轰"地炸开,金红丝线如惊蛇窜回体内,在命火里发出"滋滋"的炼化声。
她能感觉到,每炼化一丝黑丝,命火就更亮一分,原本灰扑扑的气运线正从尾端开始,像被金漆泼过般泛起金边。
"阿九。"她对着空气轻唤一声,檐角墨鸦扑棱棱落下,爪心银环在烛火下泛冷光。
凌夜从袖中摸出三枚染血的玉牌,正是那三具影替身的身份标记:"把尸首送到夜策司停尸房,取伪命墨在她们额心刻'归影铭文'。"她顿了顿,指腹过玉牌上的凹痕,"刻深些,要让沈无妄的命契感应到...这是我的残影。"
墨鸦歪头啄了啄她手背,振翅而去。
凌夜望着它消失在晨雾里,忽然扯下颈间墨玉平安扣——这是萧策昨日亲手系的,此刻竟微微发烫。
她攥紧平安扣贴在唇边,低笑里带了丝狠劲:"萧郎,你说要做我遮风挡雨的伞。
今日这雨,我偏要淋得他沈府天翻地覆。"
三日后,沈府祖坟的松树被夜风吹得沙沙响。
沈无妄裹着玄色大氅站在碑前,指尖咬破,血珠坠进新翻的土——这是他第三日来这里,总觉得命契里有股若有若无的痒,像被蚂蚁啃食魂魄。
"主子,时辰到了。"随行的护院弓着腰,声音发颤。
最近沈府闹得凶,连守坟的老仆都跑了,说是总听见女娃哭。
沈无妄没应声。
他盯着土坑里渗出来的血,突然瞳孔骤缩——那血珠竟在土面凝成个"影"字!
命契在经脉里疯狂震颤,像有人在拽他的肠子。
他踉跄后退,靴跟磕在墓碑上,抬头正撞进三双空洞的眼。
三具尸体不知何时立在他身后,裹尸布半褪,露出额心暗红的"归影铭文"。
她们的嘴一张一合,声音像砂纸擦过耳膜:"影不归主,魂不入轮回。"
"妖、妖物!"护院抽出佩刀要砍,却见尸体抬手轻轻一推,他整个人被甩进松树林,撞断三根树枝才砸在地上,生死不知。
沈无妄浑身发抖,伸手去摸腰间的驱邪符,却摸了个空。
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三具尸体己呈三角围过来,额心的铭文亮得刺眼,与他命契里那团暗红命火产生共鸣。
"不!
这是凌夜的诡计——"他尖叫着咬破舌尖,血雾喷向尸体,却见尸体们同时露出与凌夜如出一辙的冷笑。
命契反噬如万刀割脉,他踉跄着栽倒在地,喉间一甜,喷出老大一口黑血。
黑血里,半枚染血的玉佩碎片闪着幽光。
同一时刻,凌夜站在青竹苑最高的望星台上,左手攥着铜钱残片,右眼映出沈府方向的命契波动。
她右手摊开,掌心里躺着半枚玉佩——正是前日从影替身尸首上搜出的。
当两枚碎片"咔嗒"拼合时,完整的符文如活物般浮起,在晨雾里勾勒出个旋转的星图。
"天机之体的封印印鉴..."她指尖发冷,想起昨夜左耳的幻音:"火成之时,锁将启。"此刻星图中心的星点,正对着皇城深处那座被黑幕笼罩的祭坛——传闻那是玄阴宗历代宗主坐化之地,也是苍玄大陆最接近天道的地方。
"你想要的神位..."她望着祭坛方向,琉璃左眼里的命火烧得更旺,"我来替你坐。"
晚风卷起她的衣袂,带起几缕若有若无的焦香。
这三日她几乎没合眼,命火在体内翻涌如沸,连呼吸都带着灼热。
当她望向城楼下经过的行人时,竟清晰看见——卖糖葫芦的老汉命火是暗黄,巡城的卫兵命火是青灰,连街角讨饭的小乞儿,命火都泛着微弱的银芒。
"原来..."她舔了舔发裂的唇,嘴角扬起锋利的笑,"这才是天机之眼的真正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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