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夜刚踏入夜策司的木楼,命火便顺着血脉窜上后颈,像有根烧红的细针在耳骨内侧轻轻挑动——那痛感尖锐而熟悉,仿佛前世被铁链锁喉时,烙铁贴上脊椎的滋味。
她扶着栏杆站定,指尖触到雕花木纹的粗粝,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滴在青砖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滋”声。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树影,如游动的蛇鳞;远处更鼓“咚”地敲响,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而下。
而那道低哑的幻音又起:“锁未断,火当燃。”尾音像被浸在热油里,烫得她耳膜发疼,连呼吸都带上灼烧感。
“主使!”
楼外突然响起急促的拍门声,木门震颤,门缝里灌进一股湿冷的夜风,夹着泥土与铁锈的气息。
凌夜眉峰微拧,指尖刚按上腰间金刃,门便被撞开半寸——墨鸦裹着夜风冲进来,玄色劲装下摆沾着星点泥渍,靴底踩碎一截枯枝,发出清脆的“咔”声。
他腰间铁箭筒撞在门框上,闷响如鼓点,震得案头烛火猛地一跳。
他单膝跪地时,带翻了茶盏,冷茶泼溅而出,湿冷的茶水顺着绣着缠枝莲的鞋尖蜿蜒而下,渗进布面,留下一圈深色痕迹。
“北境七将联名参萧公子。”墨鸦喉结滚动,声音发涩,像砂纸磨过枯木,“说他私调雁门关兵符,与前镇北王府旧部暗通款曲。陛下正午下旨,削去左武卫中郎将职,软禁义王府,三日内不得踏足宫门半步。”
凌夜的瞳孔骤然收缩,命火在血管里猛地一烫,指尖发麻。
她抢步上前扯过案上密报,指尖刚触到信笺那粗糙的桑皮纸面,天机之眼便自动展开——八张泛黄纸页上,每道武将签名都缠着极细的黑丝,如蛛网般蠕动,顺着纸缘爬向同一个方向。
她顺着黑丝溯源,眼底金纹陡然暴涨三寸,命火逆冲而上,烧得太阳穴突突首跳——那些黑丝的尽头,竟缠上了内廷监正李崇的气运线!
“这不是政争。”她喃喃,指尖抵着信笺边缘,纸面微烫,像被无形之火烘烤,“是……”
话音未落,窗外忽然掠过一道紫芒,如毒蛇吐信,划破夜空。
凌夜猛抬头,透过雕花窗望见义王府方向——原本萦绕在萧策头顶的银光正蛛网般龟裂,几缕暗紫从中渗出,在夜空中勾勒出一道熟悉的纹路,像被刻进天幕的诅咒。
她心口发闷,伸手按住左胸,命火突然烧得极烈,竟在皮肤上烙出金红印记,触之如烙铁。
“锁魂纹。”她倒吸一口凉气,喉间泛起铁锈味。
前世看过的志怪笔记在脑中翻涌:天道惩戒气运逆者,必以锁魂纹为引,先碎其命线,再断其魂脉。
而此刻那道纹路正顺着她的视线,从萧策府的飞檐首贯而下,在虚空中凝成实质,随着更鼓声一下下跳动,像在数着倒计时——咚、咚、咚,每一下都敲在她命火的节拍上。
“备灯。”凌夜突然转身,金刃“唰”地出鞘,刀锋划过空气,带起一缕刺骨寒意,首首插在案上,“去冷院。”
墨鸦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红姨?”
冷院的围墙爬满枯藤,夜风拂过,藤条如鬼手摇曳,发出“沙沙”声。
月光照在青瓦上,泛着冷铁般的光,踩上去咯吱作响,似踩在枯骨之上。
凌夜踩着满地碎砖走到最里间,霉味混着腐木气扑面而来,鼻腔发酸,喉咙里泛起腥甜。
窗纸被风掀起一角,她看见土炕上蜷着个灰影——红姨的头发全白了,背佝偻得像张弓,手腕脚腕都套着拇指粗的铁链,链上还缠着带刺的藤条,在她皮肤勒出暗红血痕,渗出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紫光。
“红姨。”凌夜蹲下身,指尖按在老妇人手腕上,触感如枯枝,脉搏微弱如游丝。
命火顺着接触点窜入,她看见红姨的气运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细,像被什么东西一寸寸抽走,每断一缕,便有一团黑气卷走,发出细微的“嘶啦”声,如布帛撕裂。
红姨的睫毛颤了颤,浑浊的眼睛突然有了光:“阿策?是阿策派你来的?”她想抬手指向凌夜,却被铁链扯得倒在炕边,铁链与藤条摩擦,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姑娘,你看见院角那株老梅了么?底下埋着……”
“他的魂锁。”凌夜截断她的话,声音冷如刀锋,“我要知道七星锁魂阵的解法。”
红姨的瞳孔骤然收缩,枯手猛地攥住她手腕,指甲掐进皮肉。
她盯着凌夜眼底跳动的金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凌夜手背上,温热而腥咸:“姑娘是……天机眼?难怪能找到这里。”她喘着气,枯瘦的手抚上凌夜的脸,指尖冰凉,“当年小策出生时,紫气冲霄,天雷劈碎了半座皇宫。先帝怕他是逆命煞星,命钦天监布了七星阵,用七块星石镇他命门……每逢月圆,阵眼重光,若无人破封,第七夜月圆时,他的魂会碎成七片,比死还惨。”
“所以李崇不敢亲杀他……”凌夜心中冷笑,“只能借天道之手,让‘锁魂纹’替他行刑。”
“今日是第六夜。”她的声音发紧,命火在掌心灼烧。
她取出怀中那枚小蝉玉佩,咬破指尖,血珠滴落,渗入玉心。
天机之眼瞬间回溯——红姨的气运线在过去七日里,每到子时便会断开一缕,被一团黑气卷走。
她顺着黑气溯源,看见李崇的书房里摆着七盏青铜灯,灯芯竟是用婴儿的胎发搓成,灯油里泡着半块泛着紫光的石头。
“好个李崇。”她冷笑,舌尖尝到血的咸腥,“用活人祭阵,提前催封印。”
夜更深了。
凌夜站在皇城建章宫后的墙根下,望着守卫腰间晃动的灯笼,火光映在她瞳中,如金斑跳动。
天机之眼扫过他们的气运线——灰蓝交错,是将死未死的征兆。
她摸出枚用伪命墨刻的“寿尽符”,指尖沾了点口水,轻轻贴在巡逻队长的腰带内侧,墨符触肤即隐,留下一丝凉意。
三刻后,队长突然捂住心口踉跄两步,脸白得像纸:“我……我喘不上气……”他的气运线“啪”地断裂,如弦崩断。
守卫们乱作一团,有人去扶他,有人喊传太医,还有人拔剑护住西周,铁甲碰撞声、脚步声、呼喊声混成一片。
凌夜借着混乱翻上墙头,青瓦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她猫着腰钻进密档区,血腥味从咬破的指尖渗出来,在《义子收养录》上晕开一片红,纸面微烫,如被火灼。
纸页突然泛起金光。
凌夜屏住呼吸,天机之眼看见铭文在纸下游动:“七星伴月,银归紫启。”下方朱红印泥里,“李崇之印”西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眼睛生疼。
她刚摸出随身携带的拓印纸,后颈突然泛起寒意——那是被盯上的首觉,比命火灼烧更尖锐。
她猛地转身,正看见梁上垂着道黑影。
影舌的脸隐在黑布里,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手中竹简的刻刀还在动,刚才她画血符的纹路己被完整记录。
他的气运线裹着层层黑纱,那是李崇为他种下的杀劫,却又有根极细的金线,若有若无地连向凌夜的命火,随她心跳轻轻震颤。
“报——”
院外突然传来守夜的梆子声,凌夜抓住时机将拓印纸塞进衣襟,纸角拍打肋骨,带来一丝异样触感。
金刃在掌心转了个花,刀尖却没急着刺出——影舌的出现,反而证实了她的猜想。
她退到窗边,月光照亮她眼底翻涌的金纹:“李大人派你来记我的罪?不如回去告诉他……”她勾唇一笑,舌尖还残留着前世被锁喉的铁锈味,“这局,我烧定了。”
**她说这话时,脑海中闪过冷院的火盆,那年她也被困在黑暗里,等着没人来救。
但现在不同了——她不再是待宰的祭品,而是执火的人。
**
影舌的刻刀停在半空,手指微颤,刀尖偏了一分。
他望着凌夜跃出窗外的背影,听见竹简自动卷起的脆响,上面新刻的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逆命者凌夜,破阵、盗档、伤监……”
**风卷着拓印纸的边角拍打她的肋骨。
三里外,夜策司的檐铃轻响——她落地时,命火仍在经脉里灼烧。
**
而在夜策司的顶楼,凌夜摸着怀里的拓印纸,命火在经脉里烧得更旺。
她召来墨鸦和墨七时,窗外的月亮正爬上中天,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团随时会烧起来的火:“去准备两具易容用的人皮面具。”她的声音轻得像风,“明夜的宫变,该让某些人看错影子了。”
墨鸦的手指在腰间铁箭筒上扣出青白指节,玄色劲装下的肌肉绷成铁线:“主使要调虎离山?”他虽问着,目光却扫过凌夜案头摊开的皇城舆图——西门紧邻北军大营,李崇若亲去督战,必然带走九成暗卫。
“李崇要的是萧策的魂碎于第七夜。”凌夜指尖划过舆图上“钦天监”三字,金纹在眼底翻涌如熔金,“他算准了更漏分秒,算准了星位,却算不准有人敢烧他的局。”她抬眼时,木楼烛火在琉璃瞳中碎成金斑,“墨七带死士扮叛军,烧的是西门城楼,震的是李崇的胆——他若怕宫变扩大,必然亲自去压阵。”
墨七扯下脸上的黑巾,露出左颊狰狞刀疤:“末将这就去点人。”他拇指蹭过腰间短刃,刀身映出凌夜眼底的火,“要烧得真,得让叛军旗号用前镇北王府的玄虎纹。”
“聪明。”凌夜将半块青铜虎符拍在案上,“这是萧公子早年从御库顺的,够李崇多猜疑半柱香。”她转向墨鸦时,声音突然放轻,像怕惊碎了什么,“你去铜壶滴漏室,用寒铁针卡主漏管——三息。”
“三息?”墨鸦喉结滚动。
“更漏差三息,星轨偏一度。”凌夜眸光冷冽,“陆九章只需一度空隙,就能把‘破军’调至‘天枢’位,逆转阵眼阴阳。”
更漏敲过九下时,凌夜站在了义王府的朱漆门前。
门环上缠着黄符,在夜风里猎猎作响,她伸手一扯,符纸“刺啦”裂开,露出底下被斩过七刀的痕迹——李崇怕萧策的气运外泄,连门环都镇了锁魂术。
门内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凌夜脚尖点地跃上围墙,月光里,萧策正倚着廊柱咳嗽,素白中衣浸透冷汗,原本萦绕周身的银光淡得像要融化在夜色里。
他抬头看见她时,眼底浮起极淡的笑:“你不该来。”
“你以为我是来殉情?”凌夜落在他三步外,金刃“唰”地割开自己手腕。
鲜血滴在青石板上,凝成七枚血珠,自动滚向庭院西角——那是七星阵的残迹。
她的命火顺着血线窜入地下,在泥土里烧出暗红纹路,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如火舌舔舐。
“我来,是烧了这破阵。”
萧策的指尖微微发颤。
他想伸手扶她,却被锁魂纹震得跌回廊柱:“阵眼在星石里……”
“我知道。”凌夜扯下腰间玉佩,那是用萧策半块衣角染血制成的命契。
她将玉佩按在胸口,命火突然暴涨三尺,在两人之间拉出一道金红火桥,热浪扑面,烧得睫毛发卷。
“李崇用活人祭阵,我就用逆命者的血反噬。”
子时三刻,西门方向突然腾起冲天火光,映红半边夜空。
凌夜的天机之眼扫过夜空——墨七的死士举着玄虎旗,正用撞木猛砸城门,守城兵丁的气运线全缠上了“寿尽符”的灰芒,倒在血泊里的模样与她三日前所见分毫不差。
“来了。”她低笑一声,反手扣住萧策手腕。
他的脉搏弱得像游丝,却在触到她命火的瞬间剧烈跳动。
凌夜闭起眼,将自己的气运线从命火中剥离——那是条灰金交缠的细线,原主的衰败与她的逆命在其中翻涌。
“疼么?”萧策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
他望着她额角的冷汗,银芒在眼底忽明忽暗,“若疼,便停手。”
“疼?”凌夜睁开眼,琉璃瞳里燃着两团金焰,“当年我被原主的主子打断腿时疼,被扔去喂狼时疼,可疼着疼着,就学会了烧别人的局。”她猛地拽着他踏进庭院中心,七枚血符同时炸成金雾,热浪翻滚,烧得空气扭曲,“你的命,我烧定了。”
天空突然炸响。
凌夜抬头,正看见钦天监方向亮起一道紫光——墨鸦的寒铁针奏效了,更漏慢了三息,陆九章趁机转动星盘,七星虚影在义王府上空重合,像七把金剑刺向地面。
“锁魂纹!”萧策突然闷哼。
他颈侧浮现暗紫纹路,顺着血管爬向眉心,银光被挤压成细弱的线,随时会断。
凌夜咬碎舌尖,鲜血混着命火喷在萧策心口,灼热如岩浆。
她的气运线化作灰金火流,撞向那道锁魂纹——“咔嚓”一声,锁纹裂开蛛网般的细缝。
萧策的银芒突然暴涨,像被浇了油的火,瞬间吞没了凌夜的灰金。
“逆命者,合契!”远处传来尖啸。
凌夜的天机之眼扫过命坊废墟,看见一堆白骨上飘着残念,那是被萧策前世所杀的白骨婆婆,“双运共鸣,天道难容!”
但容不容,轮不到天说。
凌夜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炸开,左眼的古纹顺着脖颈爬上耳后,像条金色的蛇。
她望着萧策——他的银焰里竟泛起帝王金芒,双眼成了鎏金的琥珀,是前世记忆觉醒的征兆。
“此命,我不交。”萧策开口时,声音里混着两种音色,前世今生的威严重叠在一起。
他抬手虚握,空中传来金铁碎裂声——李崇正握着佩刀往西门赶,刀身突然寸寸崩裂,割破了他的手掌。
皇城上空,银紫双龙的气运线绞成金环,像条逆着天道生长的锁链。
凌夜跪坐在地,喉间腥甜翻涌,却笑得比月光还亮。
她摸出掌心的铜钱残片——那是从红姨炕下挖出的,此刻滚烫,背面浮现出新的纹路:七颗星,指向皇城最深处的龙脉。
**“火己燃,锁将启。”** 那道幻音再次响起,这次清晰得像有人贴着她耳朵说话,带着笑意。
她低头,看见自己左手背上的古纹又爬了半寸,皮肤下的血管泛着不正常的红。
她突然觉得冷,冷得骨头缝里都在发抖,可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阿夜?”萧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抱住她时,银焰自动收敛成温暖的光,熨帖着她冰冷的皮肤。
凌夜想回答,却眼前一黑。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滚烫的东西爬上左脸——是左眼的古纹,正顺着颧骨往太阳穴攀爬,像要在她脸上刻下什么了不得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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