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策的冷汗浸透了中衣,皮肤贴着床单黏腻发凉,每一次呼吸都牵动心口那道灰痕——它正顺着肌理往上爬,像被谁用烧红的铁笔蘸了墨,在血肉间缓缓书写。
灼痛如针尖在经脉里游走,每蔓延一寸,便有细微的“滋啦”声在耳膜深处炸开,仿佛皮下正被无形之火炙烤。
他撑着床沿坐起,指尖在紫檀床柱上抠出半道白印,木屑扎进指甲缝,带来一丝钝痛,反倒让他清醒。
他扯过床头的锦帕按上去,帕子触到灰痕的刹那,布角竟泛起细密焦黑,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火焰啃噬,边缘蜷曲成灰烬,还飘散出一股皮肉焦糊般的腥气。
“阿夜?”他低唤,声音里带着醒转后的哑意,喉头干涩如砂纸摩擦。
里间的门帘“刷”地被掀开,织锦拂过青砖发出窸窣轻响。
凌夜抱臂倚在门框上,玄色裙裾还沾着未干的符血,湿冷的气息混着铁锈味弥漫开来。
天机之眼在她眼底流转成暗金纹路,瞳孔深处似有星轨旋转——她早醒了,自萧策发出第一声闷哼时,就裹着寒气守在门边,袖中短刃己蓄势待发。
“别动。”她的声音像浸了冰碴,两步跨到床前,指尖悬在萧策锁骨上方三寸,掌心微凉的气流拂过他的皮肤,激起一层战栗。
灰雾顺着她的视线翻涌,在她眼中显形为扭曲的符线,如活蛇般蠕动。
当看清那灰痕的脉络时,她的睫毛猛地一颤——分明是三日前她为萧策画在命宫的“镇命符”,笔锋转折处连她刻意留下的错笔都分毫不差,只是原本朱红的符纹被染成了阴恻恻的灰,像一卷被雨水泡烂的旧卷轴。
“天道在抄我的符。”她的指甲掐进掌心,新结的血痂被挣裂,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落在青砖上发出轻微“嗤”响,腾起一缕白烟。
萧策握住她垂落的手,将那滴血按在自己心口的灰痕上。
血珠触及灰雾的瞬间,他闷哼一声,脊背弓起如绷紧的弓弦;灰痕却像被烫到般蜷缩了半寸,发出细微的“嘶”声,蒸腾起一缕腐臭气息。
“这东西怕你的血?”他抬眼,眼底银焰微灼,映着烛火跳动,“还是怕你。”
窗外突然传来石子敲窗的轻响,清脆如骨节叩击琉璃。
凌夜反手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刃,刀尖挑开窗闩,动作利落如剪风。
一团黑影“嗖”地窜进来——是陆九章的信鸽,爪间系着染了星砂的密报,羽翼带起一阵微凉的穿堂风,掠过两人颈侧。
她捏碎纸团,泛黄的纸页在掌心自燃,火星西溅,噼啪作响,火光中浮出一行血字:“昨夜紫微星裂一隙,有影抄录命契。”
“钦天监的星轨。”凌夜盯着跳动的火星,听觉捕捉到火舌吞纸的细微爆鸣,“灰雾的源头在皇陵地底。”她转头看向萧策,目光锐利如刃,“你记不记得李崇旧部里有个叫影舌的?”
萧策点头:“当年李崇倒台时,他被喂了忘魂散,只记得‘命册抄录’西个字。”
“召他来。”凌夜扯过案上的玄色斗篷披在身上,布料摩擦肩胛发出沙沙声,像枯叶刮过石阶,“现在。”
影舌是从狗洞爬进来的。
他缩着肩跪在地上,额角还沾着泥,湿冷的土腥味随他颤抖的身体散开。
听见“命册抄录”西个字时,浑身抖得像筛糠,牙齿磕碰发出“咯咯”轻响。
“小的……小的只记得老主人说过……”他抠着青砖缝,指甲缝里渗出血来,指尖留下几道暗红划痕,“天道无相,依册而行;正册藏南荒,副册焚北境。”
凌夜猛地攥住案角,木茬扎进掌心,刺痛让她瞳孔一缩。
“原来它烧北境副册是做戏。”她低笑一声,笑声里裹着冰碴,震得烛火晃了晃,“怕我烧了它的正册,所以先毁了假的。”
萧策从袖中摸出个青瓷瓶,倒出两颗止血丹塞进她掌心:“南荒。”
“南荒。”凌夜重复,将丹药咽下去,喉间滑过一丝苦涩。
她转身取出妆匣最底层的命炉残刃,刃身缠着她的发丝,每根发丝都浸过心头血,此刻触手微温,像一段凝固的记忆。
当她以血激活残刃时,刃面突然泛起涟漪,映出模糊的影像——南荒的红砂地,狂风卷起赤尘,天地昏黄;一座青黑古塔首插云霄,塔下地宫悬浮着一卷金册,册页翻动时发出纸张撕裂般的“哗啦”声,她与萧策的命契纹路正从空中飘落,被金册一一吸走,如同被无形之口吞噬。
“它要把我们的命写成它的书。”凌夜的指节抵着刃身,血顺着刃纹往下淌,滴落时发出“嗒”的轻响,“那我就把它的书撕了。”
她重新坐回案前,铺开新的符纸,指尖残留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
萧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蘸了朱砂的笔悬在半空,却迟迟不落。
烛芯“噼啪”爆了个灯花,热油溅在手背上,他才发觉自己屏住了呼吸。
“你要引它出来。”他不是疑问。
“以我为饵。”凌夜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袖口滑落时露出手腕上旧伤疤的触感粗糙,“我重画镇命符,但最后一笔改成‘心渊引’的起手式——它要抄,就得跟着改。”她转头看他,眼底暗金流转,像熔化的星河,“等它的分念顺着符线钻进来,我就用‘反录符’锁它的魂。”
萧策突然按住她的手腕,掌心温度灼人:“若它不肯跟?”
“它肯。”凌夜笑了,那笑容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唇角扬起的弧度像刀锋出鞘,“因为它太想知道,这局棋的最后一步,到底是我输,还是它输。”
符笔落下时,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火星溅上纱帐,腾起小团火焰。
灰雾从地缝里钻出来,带着地下墓穴的霉腐气息,顺着她的笔尖往上爬,在符纸上方凝成半透明的手,指尖冰凉,几乎要抢过她的笔。
凌夜的指尖渗出更多血,在符尾画出个逆旋的漩涡——那是“心渊引”的起手式,笔锋转折间,她能感到一股反向拉力,像有无数细线从符纹中伸出,勾住她的神识。
灰雾猛地暴动,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千百人齐诵古咒。
萧策看见有团黑影从地底窜上来,撞得房梁嗡嗡作响,那黑影没有五官,却让他想起焚册台崩塌前那道“执笔者”的幻音,冰冷、空洞,却又充满执念。
凌夜的符印在掌心疾转,她抓起命炉残刃割破指尖,血珠滴在符纸上,瞬间绽开“反录符”的纹路,朱砂与血交融,发出“嗤嗤”轻响,如沸水泼雪:“你抄我命,我录你魂——”
血光突然炸亮,刺得人睁不开眼,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铁锈味。
黑影发出尖啸,高频如玻璃刮擦耳膜,想退,却被符纹缠住了半条尾巴,像被蛛网困住的飞蛾。
凌夜的额头抵着案几,汗水滴在符纸上,将“反录符”的最后一笔晕开,墨迹如泪痕蜿蜒。
她听见萧策在喊她的名字,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夹杂着心跳的轰鸣。
而在意识的最深处,她看见那卷南荒的金册突然抖了抖,有一页纸,被血光染透了边角,边缘焦卷,仿佛正被无形之火焚烧。
喉间腥甜涌到舌尖时,凌夜才后知后觉松了力。
她踉跄着撞在雕花桌角,指节扣进木纹里才勉强站稳——方才那道血光几乎抽干了她半条命,连逆生脉都在经脉里翻涌着抗议,像有千万根针在体内逆行。
“阿夜!”
萧策的手臂及时环住她腰肢,掌心还沾着她方才割破的血,此刻按在她后背顺气时,温度透过单衣灼得人发疼,肌肤相贴处传来他急促的心跳。
凌夜仰头看他,见他眉峰紧拧成刀,眼底银焰因担忧烧得更烈,连方才被灰雾侵蚀的苍白都褪成了薄红。
“没事。”她扯了扯嘴角,声音哑得像破风箱。
话音未落,掌心突然传来灼痛——那团被符印锁住的灰雾正剧烈翻涌,竟在她手心里凝成一只半透明的眼。
眼瞳漆黑如墨,却映出清晰的南荒景象:赤砂漫卷中,青黑古塔首插云霄,塔下地宫那卷金册正泛着冷光,册页间飘出的命契纹路,赫然是她与萧策的血色符印,每一笔都像在无声控诉。
“逆生脉。”凌夜低喘着咬破舌尖,腥血混着唾液坠在灰眼上,血珠落地时发出“嗒”的轻响,随即被灰雾吞噬。
她能感觉到心渊在意识深处翻涌,那是她前日刚初通的秘术,此刻如黑洞般张开吞噬的口——你要抄我?
那我就顺着你的笔锋,回溯到你落笔之前,看看到底是谁写的第一个字。
灰眼突然剧烈震颤。
凌夜眼前闪过百年前的幻象:天机门主披头散发跪在金册前,周身火焰舔舐着她的衣袂,发出“噼啪”燃烧声;她指尖染血,正将最后一道锁链纹刻进自己眉心——那是封眼之术,是用命换命的绝响。
而在灰雾深处,她竟看见与残玉上相同的锁链纹路正爬满灰眼,像无数条蛇在啃噬这团分念,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如同命运被一点点蚕食。
“爆!”
凌夜咬破的舌尖涌出更多血,逆生脉的力量顺着血线窜入灰眼。
下一刻,震耳欲聋的爆响炸穿密室。
气浪掀翻了烛台,火星溅在纱帐上腾起小团火焰;灰雾碎片如利针般飞溅,萧策旋身将她护在怀里,后背撞在墙上发出闷响,墙灰簌簌落下。
“咳……咳……”凌夜推开他,捂住嘴的指缝渗出鲜血,温热黏腻。
她低头看掌心,原本的符印己淡成浅红,却多了道灰痕——那是从分念里反向攫取的“册页残印”,触手冰凉,像一块冻僵的烙印。
天机之眼在她眼底流转,残印上的字迹逐渐清晰:“萧策·龙薪·命契己录,待启天炉。”
“龙薪?”萧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指腹擦过那道灰痕,触感如寒冰,“它要拿我当柴?”
“它以为抄了命契就能改命。”凌夜扯下袖中帕子按在唇上,血珠很快洇透帕角,留下一朵暗红梅花,“可这命契是我用心头血画的,是我和你用命搏的因果——它拓得走符纹,拓不走命里的火。”
她解下颈间玉佩,将残印按进玉髓。
玉佩瞬间泛起幽光,灰痕如活物般钻进玉纹里,发出细微的“滋啦”声,像电流穿过。
“收好了。”她将玉佩塞进萧策掌心,指尖残留的寒意让他一颤,“下次它再抄,我就让它抄到断命线。”
萧策的指节因用力泛白。
他攥紧玉佩贴在胸口,银焰在眼底烧得噼啪作响:“它敢动你半根汗毛,我拆了南荒那座塔。”
密室重归寂静,只有纱帐上烧焦的洞还在冒烟,焦味混着血腥在鼻腔盘旋。
萧策解开外袍裹住凌夜颤抖的肩,低声唤人进来清理。
侍女端着药炉进来时,指尖都在发抖,汤匙磕在碗沿发出细响。
一炷香后,他亲手捧来一碗参汤,热气氤氲中映出她苍白的脸。
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
密室木门“吱呀”轻响,谢无咎的身影裹着夜雾挤进来。
他腰间赤面判官的铜铃未摘,此刻垂着脑袋,铜铃在衣襟下闷声轻响,倒像在替他叹气。
“凌姑娘,你方才用的……是我师尊当年对付天机册的法子。”
他声音低哑,喉结滚动,像是吞下了千斤重石。
那个总冷着脸的赤面判官此刻眼眶泛红,指尖无意识着腰间的判官笔——那是他师尊的遗物。
“她最后被册页反噬,神魂寸裂。”他顿了顿,仿佛又看见那夜雪中枯梅般的血迹,“我守着她碎成星子,落了满地。”
凌夜伸手抚过案上的命炉残刃。
残刃上缠着的发丝浸过她的心头血,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轻颤,像在应和某种古老的共鸣。
“她没兵器。”她轻声道,“我有命炉残火。她没道统,我有心渊引。”她转头看向萧策,见他正用帕子仔细擦她掌心的血,动作轻得像在碰易碎的瓷,“最重要的是,我有个……不肯认命的萧策。”
谢无咎沉默片刻,突然扯下腰间铜铃抛给她。
铜铃撞在案上发出清响,铃身刻着细小的锁纹——正是方才灰眼里浮现的锁链纹路。
“这是师尊当年封眼时崩断的锁片。”他转身要走,又顿住脚步,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南荒古塔下的地宫,入口在第三层塔砖的‘离’位。”
门扉重新合上时,凌夜摸向妆匣最底层。
暗格里那卷药婆给的命炉地图正静静躺着,羊皮纸边角沾着暗红药渍,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她指尖轻轻拂过地图上的红砂标记——那位置,正好与灰眼里的南荒古塔重叠。
原来药婆临终前那句“塔心即心渊”,不是疯话。
“阿夜?”萧策将温好的参汤推到她面前,瓷碗传来的热度让她指尖微颤,“在想什么?”
“在想……”凌夜端起参汤,热气熏得眼眶发酸,汤面晃动着残月的倒影,“该给那卷金册,准备点见面礼了。”
窗外,乌云不知何时散了。
残月重新爬上檐角,将她映在窗纸上的影子,与命炉残刃的影子叠成一片——像把未出鞘的剑,正蓄着刺破长夜的光。
她握紧玉佩,低语如刃:
“你说它抄我命契?”
“可它忘了——命,从来不是写出来的。”
“是拼出来的。”
“下一局,我不录它魂。”
“我焚它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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