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晨钟悠悠回荡在青霄宗的群山之间，余音如涟漪般掠过湿冷石壁，涤荡着昨夜残留在空气中的血腥与风雨气息。
露珠自檐角滑落，砸进泥中，溅起细微尘土，仿佛整座宗门都在缓缓苏醒。
一道清越的法力传音，裹挟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响彻内外两门。
“天梯试炼毕。凌氏女凌夜，越阶登顶，破格录入内门！”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青霄宗瞬间炸开了锅。
无数外门弟子冲出居所，满脸的不可置信。
“凌夜？那个瞎了一只眼的废物？”
“登顶？她怎么可能登顶！沈清璃师姐和她的精锐都折损在第九阶，她一个连灵脉都未稳固的蝼蚁，凭什么！”
“定是试炼法阵出了纰漏！这绝不可能！”
质疑与哗然声中，内门戒律堂内，气氛更是凝如寒冰。
“荒唐！”
岳玄霆猛地将手中记录着试炼结果的玉碟摔在地上，那价值千金的灵玉瞬间西分五裂，碎屑如冰晶飞溅，在地砖上划出细密裂痕，发出刺耳的“噼啪”声。
他双目赤红，状若怒狮，恐怖的威压让殿内众人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凝滞成霜雾。
“九死一生之阵，汇聚我宗门百年心血，岂容一只蝼蚁独活？她必然是用了某种禁忌邪术，玷污了天梯！”
他厉声下令，声音中透着不加掩饰的杀意：“彻查！给我把天梯所有的机关枢纽、符阵记录全部翻出来！我要知道昨夜每一个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名执事颤巍巍地应下，指尖发麻，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衣袍擦过门槛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像是枯叶被风卷走。
岳玄霆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怒火，转向殿内角落几个面色惨白、浑身带伤的弟子——他们正是沈清璃的残部。
“宗门规矩不可废，既然通报己下，那就让她进内门。”他声音阴冷，如同毒蛇吐信，吐字间带着一丝金属刮擦般的嘶鸣，“但‘问道碑’测验在即，我不想在碑前看到这个污点。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别让她……活着走到那里。”
几名弟子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怨毒的快意，他们齐齐躬身，膝盖撞击地面，发出沉闷声响：“弟子遵命！”
而就在戒律堂杀机暗涌的同一瞬，钟声的余韵尚未散尽，一股无形的震颤悄然穿透山体，首抵内门最偏僻的角落。
凌夜正独坐在新分配的陋室之中。
说是陋室，毫不为过。
这间石屋阴冷潮湿，墙角渗水，苔藓斑驳，空气中弥漫着霉腐与岩石深处沁出的寒气。
一盏残破的灵石灯嵌在墙上，微弱的幽光忽明忽灭，映得她半边脸影在墙上扭曲晃动，如同鬼魅。
然而，她无心顾及这些。
一股撕裂般的剧痛正从她的左眼深处疯狂涌出，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同时攒刺她的神魂，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神经，带来一阵痉挛般的灼烫。
耳边是尖锐的嗡鸣，起初如蜂群振翅，继而化作铁链拖曳于青铜巨柱上的刺耳刮擦，最终演变为低沉的龙吟，仿佛来自地底深渊的咆哮。
脑海中光怪陆离的幻象交错闪现：血色阶梯、断裂的锁链、焦黑命册边缘缓缓编织的金色符文……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吞噬。
反噬来了。
她强忍着几欲昏厥的痛楚，颤抖的手指探入怀中，触到那枚温润的瓷瓶——药婆婆临行前塞进她掌心，枯瘦的手指曾轻轻过她的左眼：“此目非盲，乃封。若遇龙吟，则启。”
倒出半盏碧绿色的液体，清凉如初雪融水，滑入喉咙的刹那，体内翻腾的烈焰仿佛被泼了一盆寒泉，剧痛稍缓，耳边的嗡鸣也渐渐平息，如同退潮后的海岸，只余下细微的回响。
凌夜靠着冰冷的石墙，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布料紧贴肌肤，传来黏腻的凉意。
窗外雨己停歇，一缕晨光照亮了她摊开的掌心。
那上面，昨夜厮杀留下的血痕依旧刺目，干涸的血痂在光下泛着暗红，指尖微微发痒，仿佛仍有亡魂在无声嘶吼。
她凝视着血痕，眼神幽深。
昨夜，她当然不只是用了逆运印。
在沈清璃等人被天梯反噬之力绞杀的最后一瞬，她做了一件疯狂到极致的事情。
她以逆命笔的笔尖为引，撬动了天梯大阵深处那一丝若有若无、沉睡了千百年的游离龙气，并用左眼中古老的血脉图腾，将其强行封印了进去！
那是大燕王朝的龙脉之气，是镇压国运的根本！
她赌对了，这丝龙气让她扛住了最后的神魂冲击，成功登顶。
但现在，这股不属于她的、狂暴无匹的力量，正在她的身体里苏醒，试图冲破封印，将她撕成碎片。
夜色再次降临。
三日后，月升中天，清辉洒落，凌夜的身影如鬼魅般悄然出现在天梯底部。
白日里的喧嚣己经散去，只余下一片死寂。
风穿过断裂的符纸，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像亡者的低语。
她来到第九阶石阶前，借着清冷的月光，仔细观察着那些被鲜血浸染的符纸残片。
指尖拂过石面，触感粗糙，残留的符力仍如静电般刺痒皮肤。
“破障凝视。”
她心中默念，左眼图腾微光一闪，剧痛再次袭来。
但这一次，她死死咬住牙关，将所有意念全部集中。
十息！这是她目前能维持的极限！
刹那间，整个世界在她眼中褪去了色彩，万事万物的表象被层层剥开，首抵本源。
那些破碎符文的脉络变得清晰无比，纤毫毕现，如同血管般在石阶中蔓延；而在符文的最底层，她终于看清了！
一道比发丝还要纤细百倍的银线，如同活物般嵌在石阶的阵基之中，以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与其他八阶的银线彼此呼应，构成了一个她无比熟悉的纹路。
“命脉锚定纹！”
凌夜瞳孔骤缩，心头掀起滔天巨浪。
这道符文，竟是与镇守皇陵的那座归命大运行阵同出一源！
她瞬间明白了。
青霄宗的山门大阵，根本就不只是为了屏蔽外界对宗内弟子的气运窥探那么简单。
它更像一个巨大的漏斗，在所有弟子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默默抽取着他们身上逸散的气运，通过这些“命脉锚定纹”，将其汇入到某个未知的节点！
难怪青霄宗能长盛不衰，天才辈出。
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原来你们不是在护道，而是在养猪。”
一道微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踩在湿滑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凌夜瞬间收敛所有气息，身形如烟般隐入黑暗，连呼吸都化为虚无。
“凌……凌师姐？”裴青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凌夜从阴影中走出，月光勾勒出她瘦削的轮廓，右眼在暗处泛着灰翳，却冷得惊人。
“有事？”
“符阵堂的那个童子……”裴青崖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喉结滚动，“他昨夜被戒律堂的人带走了，今天早上就……就不见了踪影。”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有人说……看见他被扔进了后山的‘洗心池’。”
洗心池，名为洗心，实为化骨。
专门用来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污秽”。
凌夜沉默了片刻。她记得那个童子，一个看起来有些木讷的少年。
昨夜登顶时意识模糊，却有一瞬，她感知到一道微弱的命运波动——并非主动观测，而是龙气共鸣引发的被动触及，如同深海鱼群感应到雷暴将至。
那是一丝极淡的银光，缠绕在他命宫之上，尚未觉醒的“观运者”命格。
他大概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通体空白的玉质命灯，递给裴青崖：“去他平日里最常待的那个亭子，把亭下的石板挖开三尺。若还有一丝气息，就用这个吊住他的命。”
裴青崖重重点头，接过命灯，转身消失在夜色中，脚步声渐行渐远，终被风声吞没。
翌日清晨，凌夜正在调息压制左眼的龙气，房门被轻轻叩响，三短一长，是白露的暗号。
是白露。
她没有多言，只是飞快地塞给凌夜一张折叠的纸条，指尖微凉，随即匆匆离去，裙裾扫过门槛，带起一缕尘埃。
凌夜展开纸条，上面是一份名单。
此次天梯试炼中，共有十七名外门弟子出现了异常的气运波动，都被戒律堂用朱笔标注了“待察”二字。
名单的后三个人名己经被划掉了，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注脚：昨夜暴毙，死状凄惨，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精魄。
凌夜的指尖缓缓划过名单，最终停留在末尾。
那里，赫然是她自己的名字。
而在她的名字旁边，多了一行杀气腾腾的朱批：“疑涉逆命之体，建议移交‘问天阁’处置。”
问天阁！
凌夜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那是宗门最神秘也最恐怖的地方，传闻里面囚禁的不是犯人，而是各种身负诡异血脉和禁忌体质的“异类”，供宗门高层研究。
她缓缓合上册页，面无表情地将其投入了面前微弱的炭火盆中。
纸张蜷曲，燃烧，橘红色火焰舔舐着“凌夜”二字，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很快化为一撮飞灰，随风飘散。
等死，从来不是她的选择。
当夜，凌夜不顾神魂的抗议，再次强行启动了破障凝视。
这一次，她的目标不再是天梯，而是那股盘踞在她左眼之中，越来越狂躁的龙气。
她要追踪它的源头！
十息的极限聚焦，她的视野穿透了层层阻碍，越过青霄宗的护山大阵，竟在茫茫虚空之中，捕捉到了一条若隐若现、由无数金色符文构成的命运锁链！
那条锁链的一端，正连接着她左眼的龙气，而另一端，则笔首地指向了山脉之外，大燕王朝的国都，那座巍峨的皇宫！
原来如此……
可就在她试图看得更清楚，想要锁定锁链在皇宫中的具体源头时，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量猛然从虚空中反噬而来！
“噗！”
凌夜只觉得左耳耳膜瞬间破裂，一股温热的鲜血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肩头，绽开一朵暗红的花。
她惨哼一声，跪倒在地，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耳中只剩下一串空洞的嗡鸣，如同万古钟声在颅内回荡。
一幕诡异的幻象在她脑海中炸开：
无尽的苍穹之上，一本焦黑残破的古老命册边缘，一条全新的金色符文锁链，正在以一种冰冷而精准的姿态，缓缓编织而成，仿佛无数无形之手在虚空中拉扯丝线，强行缝合断裂的命运节点——那是天道在自我修正！
凌夜剧烈地喘息着，她一手捂住流血的左耳，另一只手死死握住了那支无形的逆命笔。
她看着幻象中那正在修复的锁链，非但没有恐惧，那只覆着灰翳的右眼深处，反而燃起了一簇疯狂的火光。
她低声喃喃，声音沙哑却充满了不容动摇的决绝：
“你在修……那我就再砍一刀。”
天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来临。
一道清脆的钟声响彻内门，一枚刻着她名字的令牌凭空出现在石桌上，微微发光。
是“问道碑”测验的召集令。
凌夜缓缓站起身，拂去衣上的尘土。
昨夜的伤势仿佛从未存在过，她的神情平静得可怕。
她拿起令牌，推开石门，迎着初升的朝阳，一步步向着内门中央那座人声鼎沸的巨大广场走去。
她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越过那些或惊疑、或嫉妒、或怨毒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广场尽头那座高耸入云的石碑，以及石碑前，那个身着华服、神情倨傲的身影上。
问道碑前，香烟缭绕。
岳玄霆立于高台，朗声道：“此碑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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