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污口锈蚀的铁栅栏在身后合拢,将黄浦江的喧嚣与硝烟隔绝在外。林晓靠在潮湿的水泥壁上喘息,湿透的修女袍紧贴身体曲线,每一下呼吸都带着江水特有的腥甜。顾霆军装上的金线滚边在昏暗中泛着微弱的光,他正用匕首削开她袖口被铁钩撕裂的布料,动作精准得如同手术。
"别动。"他按住她下意识蜷缩的手指,指腹擦过腕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这次是真的需要缝合。"
林晓凝视他低垂的睫毛,忽然想起初遇时这双眼睛如何隔着舞池的香槟塔审视她。此刻他的目光却专注得像在拆解炸弹引线,连呼吸都放轻到极致。匕首尖端挑出嵌在皮肉里的铁锈时,她咬住下唇没出声,汗珠顺着颈线滑进衣领。
"疼可以喊出来。"顾霆用撕下的衬衫布条浸取江水,"这里只有我。"
她反而笑了,指尖划过他军装肩章上凝结的血块:"少帅忘了?我们第一次在百乐门交手时,你故意打翻红酒烫伤我手背,我说过什么?"
"你说..."他擦拭伤口的动作微微停顿,"烫伤比枪伤体面,适合陪少帅演完那场戏。"
暗流在脚下汩汩涌动。月光从头顶检修井的裂缝漏下,恰好照亮他锁骨下方那片彻底消退的青斑。林晓忽然伸手触碰那道曾经蔓延过诡异纹路的位置,指尖下的脉搏平稳有力,仿佛那些生死一线的试探从未发生。
"血清真的对我有效。"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在俱乐部那夜,你问过我是不是梅影的人..."
顾霆突然握住她游移的手指,军刀不知何时己抵在她喉间。这个动作快得超出人类反应极限,但刀背却是朝外的——如同他们无数次在敌人面前演出的反目戏码。
"现在回答我。"他瞳孔在昏暗中收缩成危险的针尖,"你母亲留给你的玉佩,是不是藏在海关大楼钟楼的避雷针基座?"
林晓迎着他刀锋仰起头,旗袍高领因这个动作散开,露出颈侧淡金色的胎记。那形状像极了一片梅花瓣,与顾霆怀表盖内侧刻痕完全重合。
"不。"她感觉到刀锋微微震颤,"我把它熔成了两枚戒指的镶座。"
缠着绷带的手从衣襟里抽出细银链,坠着的正是那枚缺失宝石的梅花戒托。内侧新刻的经纬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指向虹口日本领事馆的方向。顾霆的刀锋突然转向自己,划开军装内衬暗袋——另一枚嵌着红宝石的戒指出现在他掌心,宝石底座那个针孔正对着她的戒托凹陷。
"病毒抑制剂需要双戒合并才能释放。"他旋开宝石,露出中空管腔里荡漾的蓝色液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
检修井外忽然传来日语的呼喝声。探照灯光柱扫过裂缝时,林就势扑进他怀里,修女袍宽大的袖摆笼罩住两人交握的戒指。这个动作让未缝合的伤口重新渗血,她在疼痛中贴近他耳畔:"从看见你书房那本《梅花易数》的批注开始...少帅演冷面军阀演得太好,可惜卦象泄露了真心。"
顾霆的手掌扣住她后腰,军刀在背后划出虚招格挡的破空声。当脚步声远去后,他忽然低头吻住她沾着血渍的唇角。这个吻带着江水的咸涩和硝烟的苦味,却比他们交换过的所有谎言都真实。林晓的回应像解开密码锁般缜密——先是迟疑的试探,继而变成孤注一掷的纠缠,最后化作抵死方休的确认。
"你输了。"她在换气的间隙轻笑,"御前挂的最后一着,本该是围魏救赵。"
暗河水流突然变急。顾霆用军刀撬开侧面排水管盖板,率先跃入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林晓紧随其后时,发现这条看似废弃的管道内壁异常光滑,像是常有人通行。前方渐渐出现烛火晃动的光晕,空气里飘来煎药和旧书混合的气味。
通道尽头是间不足十平米的密室。烛台嵌在糊满报纸的墙上,药罐在红泥小炉上咕嘟作响,矮几摊着拆到一半的发报机零件。最令人惊异的是东墙神龛里供着的不是佛像,而是一枚锈迹斑斑的炮弹壳——三年前闸北阻击战里哑火的那枚。
"李副官的安全屋。"顾霆用火钳拨弄炭块,"他总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林晓抚摸炮弹壳上的凹痕。那场战役的报道曾登遍申城小报,都说顾少帅用身体护住哑弹救了整条街的百姓。但此刻她指腹触到的弹壳内侧,却刻着细密的等高线图——正是母亲地图上缺失的吴淞口航道暗礁分布。
"李叔还活着?"她转身时撞倒矮几上的藤编小筐,滚落的松花蛋里竟藏着微型胶卷。
顾霆用匕首剖开蛋壳,显影后的胶卷在烛光下呈现苏梅潦草的字迹:"山口疑实验室为饵,真目标在十六铺码头。梅影遗物有诈,勿信戒指坐标。"
密室里突然死寂。两人目光同时落在交握的手上——那对刚刚完成亲密仪式的戒指,此刻像淬毒的镣铐闪着幽光。林晓突然摘下发间木簪刺向戒托,顾霆却更快地握住她手腕,军刀尖端挑开宝石底座的暗格。
蓝色液体早己变成浑浊的灰黑。
"神经毒气。"他碾碎空腔时声音冷峻,"真戒指还在山口手里。"
烛火噼啪炸响。林晓跌坐在蒲团上,湿发垂落遮住了表情。母亲遗体、密室文件、甚至苏梅的求救...层层谎言织成的网里,唯有此刻烛光下顾霆的影子真实得刺眼。她忽然扯开修女袍领口,露出心口处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梅花形疤痕。
"七岁那年母亲用簪子刺的。"她指尖抚过疤痕,"说这是林家人最后的护身符。"
顾霆单膝跪地凝视那道疤,军装下摆沾了炭灰也浑然不觉。他的指尖悬在疤痕上方片刻,最终只是将神龛里的炮弹壳转了个方向。壳底露出的密码盘在烛光下泛着铜绿,旋转到特定角度时,内壁浮现出林母娟秀的笔迹:
"吾女晓启,若见此铭,当知顾霆可托生死。梅影非叛非忠,唯求华夏薪火相传。"
林晓的泪水终于滴落,在密码盘上溅起细小水花。那些辗转难眠的夜里,她总在猜度母亲究竟是英雄还是叛徒,却从未想过真相竟是如此决绝的第三种可能。顾霆用绷带擦拭她眼角时,动作生涩得像是第一次照顾伤兵。
"三年前闸北那枚哑弹..."他忽然开口,"是你母亲调包的。她用自己发明的缓冲剂替换了炸药,代价是暴露身份。"
密室外传来三长两短的敲击声。顾霆拔枪抵住门缝,听见李副官压低的嗓音:"少帅,船备好了。但码头有变,山口把真实验室移到了出云的货轮上。"
林晓突然起身扯下神龛黄幔,就着烛火点燃扔进药罐。火焰窜起的瞬间,她将戒指抛入其中——假戒托熔毁时释放的毒气被草药味中和,化作一缕青烟。
"将计就计。"她踩熄火星,眼底倒映着跃动的火光,"既然他要看我们跳陷阱..."
顾霆接住她抛来的另一枚松花蛋,捏碎后露出的不再是胶卷,而是半张烧焦的船票。目的地栏的"重庆"二字被血迹晕染,背面却用隐形墨水写着新的经纬度——这次指向长江入海口那片被称为"魔三角"的暗流区。
"出云号今晚启航。"李副官从门缝塞进两套船员制服,"但海关记录显示,它货舱里装着山西募捐给难童的五千斤小米。"
烛火倏然熄灭。月光从通风口漏进密室,照亮两人对视时眼底相同的决绝。当林晓换上粗布工装时,顾霆突然从背后拥住她,下颌轻抵她尚未干透的发顶。
"这次不是演戏。"他声音融进江风呜咽,"梅须逊雪三分白..."
林晓反手扣住他手腕,将染血的绷带绕成同心结:"雪却输梅一段香。"
十六铺码头的探照灯划破夜雾时,他们己混入搬运粮袋的苦力队伍。林晓压低的帽檐下,目光掠过货轮甲板上那盆不合时宜的樱花盆景——正是山口办公室窗边那盆。当顾霆扛起的麻袋意外撕裂,漏出的小米里混着某种蓝色结晶物时,她忽然想起母亲日记里那句被涂改的配方:
"晶蓝遇稻黍,化气三刻无。"
货轮鸣笛声震碎江面月光。在启锚的轰鸣中,林晓借着搀扶踉跄工友的动作,将真正的戒指滑进顾霆制服内袋。戒圈内侧新刻的梅花瓣,恰好与他心口那道弹痕重叠。
"少帅。"她在人声鼎沸里轻唤,声线揉碎了江风与涛声,"下次钟响时,我陪你跳真正的火海。"
顾霆压低的帽檐下,嘴角扬起似有若无的弧度。这夜黄浦江的涨潮比往常凶猛,浪头拍岸声盖过了所有未尽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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