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把焊枪放在桌角，火苗熄灭时发出轻微的“嗤”声。他盯着手里的彩电主板，眉头一皱——密封罐里的稳压二极管不见了。他记得清清楚楚，下午三点刚从报废机上拆下来，编号0732，国营电子厂特供件，全镇就剩三个。
他没出声，手指在工具箱边缘敲了两下。鲁小荣正坐在角落补一条电线外皮，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她没问，但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沈林弯腰检查油毡缝隙，一块块掀开，再翻过身拍打。没有。他又拉开木柜抽屉，角铁加固的夹层也打开了，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电阻、电容，唯独少了那枚银壳二极管。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被推开时撞在墙上，反弹了一下。王大庆站在门口，白衬衫领口扣得严实，身后跟着两个穿灰制服的联防队员。
“查盗窃案。”王大庆声音不高，却带着命令的调子，“国营电机厂报失紧缺零件，有人举报你这儿来路不明。”
沈林首起身，右手指节蹭过烙铁头，烫得发红。他没看王大庆，只扫了一眼他的裤兜——右边鼓着一块，形状不像是笔或本子。
“谁举报的？”他问。
“群众反映。”王大庆嘴角微动，“我们也是例行检查，别紧张。”
一名联防队员上前，伸手就要翻工具箱。沈林侧身一挡，手掌按在桌面上：“东西在我这儿，就得按规矩来。你们可以搜，但得当着街坊的面，一样样打开看。”
围观的人己经聚到了门口。有人探头说：“前两天李秀芳偷铜线的事还没完，怎么又来了？”
王大庆脸色不变：“这回不是家属，是正式立案调查。”
联防队长这时才走进来，脸色沉着。他朝手下点点头：“打开夹层。”
那名队员用力一扯，布缝裂开，露出内衬。他伸手进去，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物件。
“找到了！”他高高举起，“带编号的稳压二极管，和厂里登记的一模一样！”
人群嗡地炸开。
“果然是他！”
“劳改犯出身，手脚肯定不干净。”
“鲁小荣真是瞎了眼。”
沈林站着没动，目光从那枚零件移到王大庆脸上。他忽然笑了，笑声不大，却让所有人都静了半秒。
“王团支书，”他说，“你裤子右边兜里装的是啥？”
王大庆愣住：“你说什么？”
“我说，”沈林往前一步，“你大白天跑来带人搜店，裤兜鼓成那样，装的是零件还是别的？”
王大庆往后退了半步：“你胡说什么！”
“我不是胡说。”沈林提高嗓门，“这零件我昨天才收进来，连焊都没焊。你一进门就喊‘查盗窃’，比我还急？莫非你知道它会丢？”
围观的人开始交头接耳。
“是啊，他怎么知道今天要查？”
“该不会……是自己放的吧？”
王大庆脸色变了：“你血口喷人！我是团支书，为公家办事，能干这种事？”
“能不能，摸出来就知道。”沈林盯着他，“你要不信，现在就掏出来给大家看看。要是清白的，我当场给你赔礼道歉。”
没人动。
几秒钟后，一个卖菜的老汉站出来：“搜！既然查别人，自己也得经得起查！”
又有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架住王大庆胳膊。他挣扎着吼：“你们敢！我爸是供销社主任！”
话音未落，右边裤兜被一只粗糙的手伸了进去。
那人掏出来的东西，在阳光下一闪。
是一对金耳环。
全场瞬间安静。
联防队长瞳孔一缩，猛地跨步上前，一把夺过耳环翻看内圈。片刻后，他抬头，眼神像钉子一样扎在王大庆脸上。
“这是我老婆上个月丢的。”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刻着‘张氏’两个字，全镇都知道。”
王大庆嘴唇哆嗦：“我……我是捡的……在巷口……”
“你捡的？”沈林冷笑，“那你倒是说说，为啥偏偏在我修电视的时候，你兜里揣着别人家的金耳环，还带人上门搜赃？零件丢了，你比谁都急着定罪——是不是怕我先发现是你塞的？”
人群彻底炸了。
“这是栽赃！”
“他是想毁沈师傅的名声！”
“王大庆平日装好人，背地里干这种事！”
几个壮汉按着王大庆肩膀，他再也挣不动。联防队长挥手：“带走，回去录口供。”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沈林。那一眼里没有感激，也没有敌意，只有一种复杂的审视。
人散得差不多了，鲁小荣走到桌边，拿起那枚被搜出来的二极管看了看，轻轻放回密封罐。
“还能用吗？”她问。
“能。”沈林拧开焊枪，重新点火，“只是沾了点灰。”
她没再说话，转身去关店门。路过木柜时，她顺手把夹层的破布塞了塞紧。
沈林低头继续焊接，火光照在他右手指节上，疤痕微微发亮。主板接通电源的瞬间，屏幕上跳出雪花点，接着是一段广播声：“……今日天气晴，气温十七度……”
他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
门外风大了些，吹得招牌晃了晃。“沈记电器行”五个字在夕阳下显得旧了，漆皮一角，像要剥落。
但他没去扶。
鲁小荣倒了杯水放在桌上，水面上映着天花板的裂缝，歪斜地延伸到墙角。
沈林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时，瓷底与木桌碰出一声轻响。
他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门口那辆被风吹动的自行车。
车篮里，躺着半包飞马牌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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