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刺骨。
楚月在混沌中沉浮,意识如同破碎的浮冰,时而聚拢,时而消散。剧痛是永恒的底色,后背的撕裂感,手指的钻心刺骨,以及那深入骨髓、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寒意,轮番撕扯着她残存的意志。
她感觉自己一首在坠落,坠向一个没有尽头的冰窟。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夹杂着模糊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呼唤,还有……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如同悬挂在深渊之上的寒星,冷冷地注视着她。
“呃……”一声痛苦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干裂的唇间溢出。
意识如同被强行拽回现实。楚月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昭狱冰冷的石壁,也不是寒潭边嶙峋的怪石,而是一片……柔和的、带着暖意的光晕。
她躺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榻上。身下是触感细腻的锦褥,身上盖着厚厚的、散发着阳光气息的丝绒锦被。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雅的药香,驱散了记忆中浓重的血腥和腐臭。
这是……哪里?
楚月茫然地转动眼珠,打量着西周。这是一间布置得极其雅致、甚至可以说奢华的房间。雕花的紫檀木窗棂半开着,透进几缕微凉的晨光,照亮了室内。墙壁上挂着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靠墙的多宝阁上摆放着精致的瓷器古玩。不远处的紫檀木圆桌上,放着一个袅袅升腾着热气的鎏金香炉,那清雅的药香正是从中散发出来。
与她之前待过的冷宫和昭狱相比,这里简首是天壤之别。温暖、舒适、洁净……甚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宁静氛围。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恩赐”,非但没有让楚月感到丝毫安心,反而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了她紧绷的神经!
她猛地想坐起身,后背和手指传来的剧痛让她瞬间倒吸一口冷气,眼前阵阵发黑,重重地跌回柔软的枕头里。
“姑娘醒了?”一个轻柔温婉的声音响起。
楚月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淡青色宫装、梳着双丫髻的年轻宫女,正端着一个托盘,轻手轻脚地从外间走进来。她面容清秀,眼神恭顺,动作间带着训练有素的轻盈。
宫女走到床边,将托盘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药味的汤药和一个精致的白瓷小碟,碟子里放着几块晶莹的蜜饯。
“姑娘昏睡了两日,可算醒了。”宫女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声音轻柔,“太医吩咐了,姑娘伤势沉重,又受了寒气,需得好生静养,按时服药。”她说着,拿起药碗,用瓷勺轻轻搅动着,试图让药凉得快些。
楚月警惕地盯着她,如同受惊的困兽。这宫女是谁?萧烬派来的?这里是哪里?他把她从昭狱和寒潭里捞出来,就是为了把她关进一个更精致、更令人窒息的囚笼吗?
“这是……哪里?”楚月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宫女动作一顿,脸上依旧带着温婉的笑意:“回姑娘,这里是‘清漪阁’。王爷吩咐了,让姑娘在此安心养伤。”
清漪阁?楚月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但“王爷”两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她的心脏!
萧烬!果然是他!
一股强烈的屈辱感和恨意瞬间冲上头顶!他把她折磨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然后又假惺惺地将她安置在这华丽的牢笼里“养伤”?他到底想干什么?!是想看她如何在他施舍的“恩惠”下苟延残喘吗?还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软化她的意志,让她屈服?
“拿走!”楚月猛地别过头,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我不需要他的假慈悲!”
宫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恭顺:“姑娘,良药苦口利于病。太医说姑娘寒气入骨,若不尽早驱散,恐会落下病根……”
“我说了,拿走!”楚月的声音陡然拔高,因为激动而牵动了伤口,痛得她眉头紧蹙,额角渗出冷汗,但眼神却更加锐利冰冷,“滚出去!”
宫女被她眼中迸射出的强烈恨意和决绝惊得后退了一步,端着药碗的手微微颤抖。她看着楚月苍白如纸却写满倔强的脸,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敢再劝,只是微微屈膝行了一礼:“那……奴婢先将药放在这里,姑娘若想喝了,随时唤奴婢。”说完,她将药碗轻轻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又看了一眼那碟蜜饯,才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房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香炉里袅袅升腾的青烟和那碗散发着苦涩药味的汤药。
楚月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身体依旧被剧痛和寒冷包裹着,但心中的恨意却如同熊熊烈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灼痛。她看着头顶绣着繁复缠枝莲纹的帐幔,只觉得那精美的图案都扭曲成了萧烬那张冰冷的脸。
她挣扎着,忍着剧痛,再次试图坐起身。这一次,她成功了,虽然每动一下都如同酷刑。她靠在床头,环顾着这间华丽而陌生的房间。
温暖?舒适?这不过是包裹着糖衣的毒药!是萧烬用来囚禁她、消磨她意志的另一个牢笼!她绝不会被迷惑!
她的目光落在窗边。半开的窗棂外,可以看到一角湛蓝的天空和几株摇曳的翠竹。阳光明媚,鸟鸣清脆,一派宁静祥和。
但这宁静之下,隐藏着多少双监视的眼睛?
楚月的心沉了下去。她必须尽快弄清楚自己的处境,弄清楚萧烬的真实意图。她不能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躺在这里任人摆布!
她强撑着,掀开锦被,忍着后背撕裂般的疼痛,艰难地挪到床边。双脚落地时,一阵虚弱的眩晕感袭来,她扶住床柱才勉强站稳。她走到窗边,扶着窗棂向外望去。
窗外是一个小巧精致的庭院。假山玲珑,花木扶疏,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而过,发出潺潺的水声。景致清幽雅致,与她记忆中卫国宫苑的某处景致……竟有几分模糊的相似?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猛地一跳!她用力甩了甩头,将这荒谬的想法驱逐出去。怎么可能!这一定是她的错觉!
她的目光警惕地扫过庭院。果然,在回廊的拐角处,在假山的阴影里,隐约能看到身着玄色劲装的侍卫身影,如同沉默的雕塑,一动不动地守卫着。这座“清漪阁”,戒备森严,插翅难飞!
楚月的心彻底沉入谷底。她扶着窗棂,缓缓转过身,背对着窗外明媚的阳光,面对着这间华丽却冰冷的囚室。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房间角落的一个梳妆台。那是一个紫檀木雕花的妆台,样式古朴典雅。吸引她目光的,是妆台上摆放的一面菱花铜镜,以及镜旁一个半开的、镶嵌着螺钿的妆奁。
妆奁半开的缝隙里,似乎露出了一角……红色?
楚月的心猛地一跳!那抹红色……如此熟悉!如此刺眼!
她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妆台前,颤抖着手,猛地拉开了那个妆奁!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件折叠整齐的衣物。
那抹刺目的、如同凝固鲜血般的红色,瞬间刺痛了她的双眼!
是她那件……在卫国城破之日染血、在冷宫中被老鼠啃噬、在月华宫树枝上日渐黯淡的……嫁衣!
它被洗净了!上面的血污和灰尘消失不见,被老鼠咬破的破洞也被细密精巧的针脚仔细地修补好!金线绣成的凤凰图案在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虽然依旧带着岁月的痕迹,却焕然一新,如同……一件等待着主人再次穿上的、真正的嫁衣!
楚月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妆奁里那抹刺目的红!
为什么?!萧烬为什么要把它找出来?!为什么要把它修补好?!还放在她的房间里?!
羞辱?提醒?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更加可怕的意图?!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伸出手,想要将那件嫁衣撕碎!想要将它彻底毁掉!这承载了她最深重屈辱和国仇家恨的象征,不该出现在这里!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光滑锦缎的瞬间,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她的目光,被妆奁深处,嫁衣旁边,一个静静躺着的东西牢牢吸引。
那是一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用素色粗布缝制的布袋。
正是她在冷宫中亲手缝制,用来装那块玉佩,并在寒潭边滑落、被萧烬拿走的那只布袋!
它怎么会在这里?!和这件嫁衣放在一起?!
楚月的心跳骤然停止!她颤抖着伸出手,拿起那个布袋。布袋入手很轻,里面空空如也。但是……布袋的表面,靠近开口的地方,似乎……沾染了一点极其细微的、暗褐色的痕迹。
她凑近仔细辨认。
那是……干涸的血迹。
是她自己的血?还是……在昭狱石台上,在那些刑具上沾染的……别人的血?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瞬间爬满了全身。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菱花铜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如鬼、布满伤痕的脸,以及那双因为震惊和恐惧而睁得极大的、燃烧着熊熊恨意的眼睛。
萧烬……你到底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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