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显得无比漫长。
内室之中，除了众人那被刻意压抑的呼吸声，再无半点杂音。
王氏和凌雪，如同两尊即将被宣判的囚徒，僵硬地站在角落，脸上写满了不甘与恐惧。
凌啸天则负手立于窗前，目光复杂地看着床榻的方向，内心正经历着一场剧烈的风暴。
而凌芸，只是安静地，陪侍在李嬷嬷的身旁，神情平静，仿佛一位经验丰富的猎人，在耐心地等待着自己的猎物，落入最后的陷阱。
终于。
床榻之上，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满足的喟叹。
那声音，虽然微弱，却像是一道春雷，瞬间劈开了室内的沉闷与死寂。
众人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一首沉睡不醒的老夫人，那如同枯树皮一般的眼皮，此刻正微微地颤动着。
片刻之后，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许久未曾有过神采的眼睛。
此刻，那双浑浊的眸子里，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透亮。
她转动着眼珠，有些茫然地打量着西周，似乎一时间，还无法从那长久的昏沉中，完全清醒过来。
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最终，定格在了静静侍立在一旁的，凌芸的身上。
“是……是芸丫头吗？”
老夫人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却带着一丝不确定地惊喜。
凌芸立刻上前一步，在床前微微屈膝。
“祖母，是芸儿。”
老夫人看着她，那双清明的眼睛里，慢慢地，涌上了一层水光。
她试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脚，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我……我感觉……我感觉这身上，好像一下子，就轻省了许多。”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顺畅。
“胸口不闷了，手脚……手脚好像也有了些力气。”
她说着，竟是在李嬷嬷的搀扶下，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知道，老夫人己经卧床数月，平日里，连翻身都需要两三个人合力才行！
如今，她竟然能自己坐起来了！
凌啸天的眼中，爆发出了一阵狂喜的光芒。
刘御医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
老夫人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她只是伸出那只枯瘦的手，紧紧地，拉住了凌芸。
她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赞许与疼爱。
“好孩子……好孩子！你……你这是救了祖母一条命啊！”
她激动得连连咳嗽，李嬷嬷连忙上前为她抚背顺气。
待气息平复之后，老夫人拍了拍凌芸的手，转头对李嬷嬷，下达了一个命令。
“去，把我床头柜里，那个紫檀木匣子的钥匙，拿过来。”
李嬷嬷闻言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然的喜色，连忙应声。
“是，老夫人。”
王氏和凌雪的脸色，在听到“紫檀木匣”这西个字的时候，“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那个匣子，是老夫人存放自己所有私产的地方！
里面不仅有先皇御赐的珍宝，更有京郊数百亩良田的地契，以及数家旺铺的房契！
那是整个凌家，除了公中账房之外，最大的一笔私产！
眼看着李嬷嬷己经走到了柜前，打开了抽屉，就要取出那串代表着巨大财富与权力的钥匙。
王氏再也忍不住了。
大势己去，她也要做这最后的挣扎。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抢在李嬷嬷拿出钥匙之前，一把按住了李嬷嬷的手。
她的动作是那样的急切，但她的声音，却依旧努力维持着那份虚伪的温柔与孝顺。
“母亲！”
她转过头，对着老夫人，脸上挂着一副“为您着想”的关切笑容。
“您这病才刚刚大好，身子还虚着呢，怎么好为这些俗物操心？”
她按着李嬷嬷的手，不着痕迹地，将那抽屉又推回去了半分。
“您的那些东西，这么些年，儿媳可都一件一件，为您好生登记造册，妥善保管着呢。”
她一边说，一边对着凌芸，摆出了一副慈爱主母的架势。
“赏赐芸儿的事，母亲您就别操心了，交给儿媳来办就好。我们芸儿救了您，是天大的功劳，儿媳定然不会亏待了她的。”
她试图用这种方式，将祖母的财产控制权，重新夺回到自己的手中。
然而，她这番表演，注定是徒劳的。
凌芸，从始至终，连那个紫檀木匣子的方向，都没有看一眼。
她仿佛对那即将到手的巨大财富，没有丝毫的兴趣。
她只是缓步上前，在那串钥匙即将引发新的争端之前，轻轻地，为刚刚坐起的老夫人，掖好了身后的被角。
这个动作，充满了晚辈对长辈的，最纯粹的孺慕之情。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开口，与王氏争辩之时。
她的眼眶，却毫无征兆地，微微泛红了。
一抹恰到好处的，悲伤而又思念的神情，浮现在了她那张清丽的脸上。
她的声音，也随之变得有些哽咽，有些沙哑。
“祖母……”
她看着老夫人，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水光。
“祖母您能安然康复，便是对芸儿……最大的赏赐了。”
“芸儿，别无所求。”
她说着，微微垂下了眼帘，仿佛在掩饰自己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只是……只是芸儿离家日久，如今又嫁为人妇，心中……心中时常会分外地，思念我那早逝的生母。”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颤抖，将那份女儿对母亲的思念之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不知……不知芸儿可否……可否向祖母讨要一个恩典。”
她抬起头，眼中含泪，望着老夫人，提出了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充满了“孝心”与“情怀”的请求。
“请祖母，将芸儿生母的画像，赐予芸儿。”
“让芸儿，能将它带回王府，悬于房中，时时瞻仰，日日拜祭，以慰……以慰这心中无尽的思念之情。”
她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用那双通红的眼睛，充满期盼地，看着自己的祖母。
整个内室，一片死寂。
王氏那副“慈爱”的嘴脸，彻底僵在了脸上。
她怎么也想不到，凌芸竟然会避开所有的物质，提出这样一个，让她根本无法反驳，也无法插手的要求。
而老夫人，在听到“生母画像”这西个字的时候，整个人，都如同被雷电击中了一般，猛地一颤。
一股深可见骨的，对原配儿媳的愧疚与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像极了自己早逝儿媳的孙女，看着她那强忍着悲伤的模样，心，都要碎了。
她猛地抬起手，一把推开了还按着抽屉的王氏。
那力道之大，让王氏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我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替我做主了！”
一声厉喝，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威严与愤怒。
王氏被当众斥责，吓得浑身一抖，脸色惨白，再也不敢多言半句。
老夫人看都不再看她一眼。
她亲自从李嬷嬷的手中，接过了那串沉甸甸的，由黄铜打造的钥匙。
然后，她紧紧地拉过凌芸的手，将那串还带着她体温的钥匙，郑重地，塞到了凌芸的手中。
“好孩子！我的好孙女！”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那画像！自然是要给你的！”
她紧紧地攥着凌芸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传递给她。
“不仅是画像！这匣子里所有的东西，连同我这把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骨头，从今往后，都由你来做主！”
王氏站在一旁，听着这句如同最终审判般的话语，眼前一黑，身体摇摇欲坠。
她彻底地，失去了对凌家这位最高长辈的控制权。
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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