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芸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的一瞬间，浓郁的黑暗便将她彻底吞噬。
她脚下踩到了某种柔软而黏腻的东西，发出一声轻微的“噗”响。
空气中腐朽的气味，比在门口闻到的还要浓烈十倍，刺得人鼻腔发酸。
“里面太暗，什么也看不见。”
凌芸平静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不带一丝波澜。
“来人！取火把来！”
凌啸天心头一紧，立刻对着身后的家丁怒吼。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焦急。
“不许！”
一声尖利到变调的嘶喊猛地炸响。
王氏像一头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冲到库房门口，张开双臂，死死拦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她脸色惨白，双目赤红，状若疯癫。
“谁都不许拿火进去！”
“这里面放的都是先夫人最珍贵的遗物！”
“绫罗绸缎，古籍字画，哪一样是能见明火的？”
“万一走了水，烧了这些宝贝，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她一番话吼得声嘶力竭，理由却又冠冕堂皇，让人无法反驳。
那几个正要去取火把的家丁，顿时被吓得僵在了原地，进退两难。
就连凌啸天，也被她这番话堵得一滞。
他虽然愤怒，但也知道，如此陈旧的库房，堆满了易燃之物，点火入内的确是冒失之举。
可不点火，里面漆黑一片，又如何查验？
王氏见自己镇住了场面，心中稍定，嘴角勾起一抹怨毒的冷笑。
看不见！
只要他们看不见里面的景象，她就还有周旋的余地！
她就可以一口咬定，是凌芸这个小贱人在污蔑她！
“凌芸，你不是能耐吗？”
王氏对着那片黑暗，尖声叫嚣。
“怎么，现在成了睁眼瞎，就想放火烧了你母亲的嫁妆来脱罪吗？”
“我告诉你，有我在这里，你休想！”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充满了恶毒的快意。
“姐姐，你可别乱来啊。”
凌雪也壮着胆子附和道，声音里却透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烧了母亲的嫁物，可是大不孝之罪！”
母女二人一唱一和，瞬间将凌芸置于一个进退维谷的死局。
要查嫁妆，就必须要有光。
要有光，就必须点火。
点火，就是意图焚毁嫁妆，就是大不孝。
这是一个完美的死循环。
李嬷嬷和老夫人都急得变了脸色，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凌啸天的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却也一时想不出破解之法。
“呵。”
黑暗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仿佛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
“谁说，查验东西，就一定要用明火？”
凌芸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
王氏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不用明火用什么？难道你有夜眼不成！”
她厉声反问，试图掩盖自己的慌乱。
“夜眼倒不曾有。”
凌芸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
“不过，殿下倒是恰好有几样，能于黑暗中视物的宝贝。”
话音刚落，黑暗中传来一阵轻微的衣料摩擦声。
众人只能看到，凌芸那个模糊的轮廓在黑暗中动了一下，似乎是在袖中摸索着什么。
王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死死地盯着那片黑暗。
这个小贱人，她到底又要耍什么花样！
下一刻。
一点幽幽的碧绿色光芒，毫无征兆地，在那片极致的黑暗中亮了起来。
那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玉石般的温润与清冷。
它如同鬼火，又似萤光，将凌芸半边沉静的脸庞映照得轮廓分明。
“这是……”
门口的凌啸天失声惊呼，眼睛瞪得如同铜铃。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
一共三颗鸽子蛋大小的碧绿色圆珠，被凌芸托在了掌心。
它们散发出的光芒彼此交融，形成一团柔和而明亮的光晕，瞬间驱散了周遭的黑暗。
那光芒清冷如水，却又清晰无比，将凌芸掌心的纹路都照得一清二楚。
“夜明珠！”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饱含震惊与不敢置信的尖叫！
这三个字，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巨浪！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见多识广的凌啸天，全都石化在了原地！
传说中价值连城，千金难求，只有皇家贡品里才偶有出现的至宝——夜明珠！
而且，一出手，就是三颗！
王氏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嘴巴无意识地张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引以为傲的，那道用“黑暗”和“规矩”筑起的最后防线，在这三颗珠子的光芒下，脆弱得如同纸糊一般，被瞬间撕得粉碎！
凌芸托着那三颗夜明珠，缓步从黑暗中走出。
清冷的光辉笼罩着她，让她看起来宛如踏月而来的神女，圣洁而不可侵犯。
她走到王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母亲。”
凌芸的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现在，光线可还够用？”
王氏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凌芸不再理她，转身将其中一颗夜明珠递给了身旁的夜霄。
夜霄接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她又将第二颗递给了早己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父亲。
凌啸天几乎是下意识地，用颤抖的双手接过了那颗冰凉圆润的珠子。
入手的分量和那奇异的光芒，都在告诉他，这不是幻觉。
凌芸自己则托着最后一颗，转身，重新面向那洞开的库房大门。
她高高举起手。
掌中那颗夜明珠散发出的碧绿光华，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裁纸刀，瞬间将那片粘稠如墨的黑暗，彻底剖开！
光芒所及之处，一切都无所遁形。
那一瞬间，门口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不再是想象中的琳琅满目，也不是王氏口中的“珍藏妥善”。
那是一副，宛如人间地狱的景象。
东倒西歪的木箱早己腐烂不堪，上面长满了五颜六色的霉斑。
一匹匹本该华美无双的蜀锦苏绣，此刻如同一堆烂抹布般瘫在地上，被虫蛀鼠咬得千疮百孔，污迹斑斑。
几个敞开的铁箱里，曾经精美的金银首饰，如今被一层厚厚的灰黑锈迹所覆盖，早己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墙角处，堆积如山的珍贵药材，己经彻底腐烂发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正是那“毒瘴之气”的源头。
整个库房，没有一件完好之物。
没有一处，不写满了触目惊心的“败坏”与“糟蹋”！
这哪里是存放嫁妆的宝库？
这分明就是一个堆放垃圾的废弃之地！
凌啸天手里的夜明珠，“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他没有去捡。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冲上了头顶。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由青转紫，再由紫转为一片骇人的涨红。
他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股足以焚天的，极致的愤怒！
“王——氏——！”
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从凌啸天的喉咙里猛然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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