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白的声音，透过冰冷的电波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口吻，像一枚突如其来的冰锥，刺破了林初夏周遭自怜自艾的屏障。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茫然。
理工楼A区701会议室？
现在？
他的语气……不对劲。
那不是平日里公事公办的平淡，也不是技术讨论时的冷静，而是一种……压抑着的、紧绷的、甚至带着一丝隐晦急切的冷硬。
发生了什么事？
全国大赛金奖的喜悦？不像。他那句“符合要求，备用”的邮件还冰冷地躺在收件箱里，毫无庆祝的氛围。
项目展示会的安排？更不像。海报己经“符合要求”了，演讲稿和脚本是他负责，还有什么需要紧急面谈的？
难道是……他发现了她邮件里那点可笑的、赌气般的情绪，终于要来兴师问罪了？
还是……更糟的，关于项目本身，出现了什么她不知道的重大问题？
无数猜测瞬间涌入脑海，让她心脏骤然缩紧，刚刚平复些许的情绪再次混乱起来。
“现在？”她下意识地反问，声音因为之前的哭泣而有些沙哑。
“对。现在。”他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她为什么声音异常，“尽快。”
说完，电话便脆利落地挂断，只留下一串忙音，和她一颗骤然悬到高空、不知所措的心。
林初夏握着手机，僵在原地，冰冷的石凳寒意透过衣物渗入皮肤，她却浑然不觉。
去？还是不去？
她本能地想要逃避。在她刚刚经历了那样一场情绪上的溃败，在她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两人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之后，她实在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他，尤其是用这种不明不白的、仿佛被“传唤”的方式。
可是，他那不容拒绝的语气，又让她隐隐感到不安。她了解他，如果不是极其重要且紧急的事情，他绝不会用这种方式联系她。
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那点残存的、关于项目责任心的驱使，以及一丝难以抑制的好奇与担忧，占据了上风。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用手背胡乱擦掉脸上的泪痕，站起身，朝着理工楼的方向走去。脚步有些虚浮，心情沉重得像灌了铅。
一路上，她的心都七上八下，各种不好的可能性在脑海里翻腾。
A区是行政和高级会议室集中的区域，平时很少对学生开放。701会议室更是位于走廊尽头，安静而偏僻。
她走到门口，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里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语气似乎……有些严肃？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顾夜白的声音，依旧是冷的，但似乎比电话里稍微缓和了一丝。
林初夏推开门，走了进去。
会议室的窗帘没有完全拉开，光线有些昏暗。长长的会议桌旁，只坐了两个人。
主位上坐着的，是他们的专业课老师，也是这个项目的指导老师——周教授。他脸色凝重，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棘手的问题。
而坐在他侧面的，正是顾夜白。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身姿挺拔地坐在那里，脸色是惯常的冷白，但下颌线似乎比平时绷得更紧一些。他面前摊开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但他并没有看，而是目光锐利地看向门口进来的她。
那眼神，复杂得让林初夏心头一凛。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或审视，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凝重？甚至……探究？
“周教授，顾同学。”林初夏低声打招呼，手指紧张地揪着衣角，感觉会议室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初夏同学，你来了，坐吧。”周教授指了指顾夜白对面的座位，语气还算平和，但那份凝重感并未消散。
林初夏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不自觉地握紧。她不敢看顾夜白，只能将目光投向周教授，心里忐忑到了极点。
“找你来，是关于你们那个‘城市记忆’AR项目的事情。”周教授开门见山，声音沉了下来。
林初夏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项目出问题了！是她的海报？还是之前测试的遗留问题？
“项目本身没有问题，”周教授似乎看穿了她的紧张，补充了一句，但眉头皱得更深，“但是，昨天下午，有人向学院学术委员会匿名提交了一份举报材料。”
“举报？”林初夏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举报什么？”
“举报你们项目的核心创意——‘基于AR技术重现城市记忆碎片’的设计概念，”周教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严厉，“涉嫌抄袭。”
“抄袭？！”林初夏猛地抬起头，眼睛因震惊而睁大，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这怎么可能？！那个创意是我们……”
她急切地想要辩解，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顾夜白。
他依旧沉默地坐着，脸色冰寒，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正看着她，目光锐利得像要剖开她的内心，似乎在仔细审视她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每一丝反应。
他的沉默，让她瞬间冷静了下来，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举报？抄袭？这么严重的指控……
“举报材料里，附上了一份半年前在某海外设计院校内部交流会上展示过的概念方案截图，”周教授继续道，语气沉重，“其核心交互逻辑和视觉呈现方式，与你们的项目，尤其是林初夏同学你负责的视觉故事板部分，存在高度相似性。”
高度相似？
林初夏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半年前？海外院校？她怎么可能接触到？她又怎么可能去抄袭一个她根本不知道存在的东西？
“我……我没有！”她猛地站起来，声音因为激动和委屈而微微发颤，“周教授，顾同学，我可以发誓！那个创意是我反复调研、构思了很久才……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海外交流会的方案！这绝对是诬陷！”
她急切地看向顾夜白，希望他能说点什么。他是最清楚项目进程的人，他知道那些创意是她一点点磨出来的！
然而，顾夜白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神深邃难辨，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没有任何表示。
他……不相信她？
这个念头像一把冰刀，狠狠扎进她的心脏，让她瞬间浑身冰凉。
周教授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林同学，不要激动。学院目前只是收到了举报，还在初步核实阶段，并没有下定论。找你们来，就是要了解情况。”
他顿了顿，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语气意味深长：“项目的创意来源和独立完成性，需要你们，尤其是主要负责创意设计的林同学，提供充分的证据来自证清白。这关系到你们的课程成绩，更关系到学术声誉。”
提供证据？自证清白？
林初夏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该怎么证明一件自己根本没做过的事情？那些头脑风暴的草稿？那些档案馆的查阅记录？这些能算证据吗？在所谓的“高度相似”面前，这些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我会……我会尽力提供所有我能找到的构思过程和参考资料……”她的声音带着无助的哽咽，巨大的委屈和恐慌淹没了她。
她再次看向顾夜白，几乎是乞求般地：“顾同学，你知道的，那些设计是我们一起讨论过的，我……”
“举报材料重点针对的是视觉创意部分，与技术实现无关。”顾夜白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清晰地划清了一条界限，“我的工作集中在技术架构和算法实现，创意来源和独立性的证明，主要由林初夏同学负责。”
他的话，像最后一道冰墙，彻底将林初夏孤立在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心。
与技术无关……主要由她负责……
所以，他是要置身事外了吗？
在他刚刚斩获全国金奖、光芒万丈的时候，她却要独自面对这样一场肮脏的、毁人清誉的指控？
巨大的不公和绝望感，像潮水般将她吞噬。
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汹涌地夺眶而出。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肩膀却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周教授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林同学，情绪解决不了问题。你先回去，冷静一下，尽快整理所有能证明你原创过程的材料，明天下午之前交到我办公室。学院会根据你提供的材料和相关调查，做出公正的判断。”
公正的判断？
在林初夏听来，这句话遥远得像个讽刺。
她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甚至忘了说再见，转身踉跄地冲出了会议室，仿佛再多待一秒，就会被那冰冷的空气和沉默的目光彻底冻结。
走廊里的光线明亮一些，却照不进她此刻一片黑暗的心底。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泪水模糊了视线。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是谁？谁要这样陷害她？
她猛地想起之前那些关于她和顾夜白关系的风言风语，想起秦婉那条看似友善的问候，想起论坛里那些将她排除在外的议论……
一个可怕的、让她浑身发冷的猜想，骤然浮现在脑海。
难道……
她不敢想下去。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顾夜白走了出来。
他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在走廊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笼罩住了她。
林初夏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他的脸色依旧冷峻，看不出丝毫波澜。他只是沉默地看了她几秒，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极淡的、她无法理解的凝重。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从她身边走过，脚步沉稳，没有丝毫停留，朝着走廊另一端走去。
仿佛她此刻的崩溃和绝望，与他毫无关系。
林初夏看着他决绝离开的背影，最后一丝支撑着她的力气仿佛也被抽干。
她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将脸埋进膝盖，无声地痛哭起来。
远处，顾夜白的脚步似乎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一下。
随即，他更加加快了步伐，很快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第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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