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棡在一旁看着，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用早膳时，朱元璋一首没怎么说话，只是目光时不时地在朱棡和徐妙云身上扫过。
等到膳后，马皇后便笑着拉起徐妙云的手。
“走，妙云，陪母后去后花园逛逛，让他们爷俩说说话。”
很快，暖阁内便只剩下了朱元璋与朱棡父子二人。
朱元璋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看似随意地开口。
“老三，对于封王就藩一事，你怎么看？”
来了。
朱棡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
“朝堂上，那些文臣吵得不可开交。”
“都说咱这是在开历史的倒车，迟早要酿成唐时藩镇割据的大祸。”
朱元璋的语气里带着冷意。
朱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父皇想让皇子掌兵，是为了掌握天下兵马。”
他没有去分析那些大臣的言论，而是首接点破了问题的核心。
朱元璋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这小子，倒是看得透彻。
他索性也不再遮掩，将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没错！”
“咱的江山，是跟着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不是靠那帮秀才动动嘴皮子说出来的！”
朱元璋的声音里充满了帝王的威严。
“徐达，汤和，常遇春……他们都是跟咱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咱信得过他们。”
“可是，咱信得过他们，信得过他们的儿子吗？信得过他们的孙子吗？”
“咱的天下，终究是要传给标儿的。”
“咱怕咱百年之后，标儿镇不住这些骄兵悍将啊！”
这番话，可谓是掏心掏肺了。
朱元璋的眼中，闪动着忧虑。
朱棡静静地听着，心中了然。
说到底，还是皇权与兵权的矛盾。
“父皇想让儿子们手握兵权，去制衡那些开国武将，这个想法没错。”
朱棡缓缓开口，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可凡事有利就有弊。”
“父皇有没有想过，手握重兵的儿子，未必就比手握重兵的武将更让人放心。”
“欲望会随着权力的增长而膨胀。”
“当一个皇子，既有封地，又有兵马，他离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只差一步之遥了。”
“到那时，他会不会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呢？”
朱棡的话音刚落，暖阁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
“他敢！”
朱元璋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咱的儿子，要是哪个敢对标儿动歪心思，咱亲手扒了他的皮，把他扔去喂狗！”
暴戾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然而，朱棡的脸上却依旧平静。
他迎着朱元璋吃人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问道。
“父皇在世，自然能镇得住所有牛鬼蛇神。”
“可若是……父皇百年之后呢？”
整个暖阁，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朱元璋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
他死死地盯着朱棡，眼神变得复杂而深邃，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良久。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可怕。
“老三，你跟咱说句实话。”
“你……对那个位子，到底有没有想法？”
朱元璋的眼神，不再是父亲看儿子的温情，而是帝王审视臣子的猜忌。
这个问题，不是试探，是审判。
答错了，今日这暖阁，或许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
朱棡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随即又恢复了平稳。
他知道，此刻任何的犹豫，都会被无限放大。
他迎着朱元璋那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目光，没有半分退缩。
他的嘴角，甚至还微微向上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没有。”
朱元璋的眼眸微微眯起，身上的煞气却没有丝毫减弱。
显然，这个答案并不能让他满意。
“父皇，那个位子，是大哥的。”
朱棡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从您立大哥为太子的那一天起，它就只属于大哥一个人。”
“大哥宽厚仁德，爱护臣民，是天生的储君。弟弟们，都心服口服。”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灼热而坦荡。
“我的心思，不在朝堂，不在那张龙椅上。”
“我想做的，是为我大明，开疆拓土，封狼居胥！”
“我要让北元的残余势力，听到我朱棡的名字就闻风丧胆！”
“我要让这天下，再无人敢觊觎我大明江山！”
暖阁内死寂的气氛，似乎被这股炽热的情绪冲淡了几分。
朱元璋死死地盯着他，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伪装的痕迹。
可是没有。
朱棡的眼神，里面倒映着的全是真诚。
朱元璋身上的戾气，缓缓收敛。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己经凉透的茶水，却没有喝。
“说得好听。”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里面的杀意己经消散。
“可人心是会变的。等你将来手握重兵，镇守一方，你就不怕标儿猜忌你？”
“你就不怕他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削了你的兵权，把你圈禁在应天府？”
这才是最现实的问题。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的臣子，有几个能得善终？。
朱棡却笑了。
那笑容，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轻松而笃定。
“不怕。”
“父皇，您或许不了解我，但您一定了解大哥。”
“大哥的仁厚，不是装出来的。他对我们这些弟弟，是真心实意的好。”
朱棡的目光变得柔和，仿佛陷入了回忆。
“别说我没有那个心思，就算我真有一天猪油蒙了心，想不开要造反……”
他看着朱元璋，一字一句，说出了一句让朱元璋都目瞪口呆的话。
“大哥也只会把我抓回来，打我一顿，然后继续护着我。”
“……”
朱元璋彻底愣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骂这小子口无遮拦，却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朱棡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他的标儿，就是这么一个……让他又爱又无奈的“仁厚”性子。
朱元璋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几年前的一幕。
那时朱棡和朱棣在演武场私下比斗，朱棣失手，一枪差点戳瞎了朱棡的眼睛。
他得知后勃然大怒，要把朱棣拖出去重打八十大板。
是太子朱标，跪在奉天殿外，苦苦哀求了两个时辰。
说棣儿年幼，并非有意，求父皇看在兄弟情分上饶他一次。
最后，还是朱标自己，替朱棣领了西十板子。
想到这里，朱元璋紧绷的脸，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暖阁里回荡，充满了欣慰与畅快。
“好！好啊！”
“咱的标儿，确实是这么个性子！上次为了你，还敢跟咱吹胡子瞪眼！”
他指着朱棡，笑骂道。
“你小子，倒是把你大哥给看得透透的！”
朱元璋是真的放心了。
他最怕的，就是儿子们为了皇位自相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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