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虚宫内，气氛压抑得像是凝固了万载的玄冰。
元始天尊沉默了许久，那双蕴含着开天辟地之景的圣人眼眸，此刻深沉得如同混沌。他没有再发怒，也没有再咆哮，但这种极致的平静，反而让下方的十二金仙感到了更大的恐惧。
他们宁愿师尊大发雷霆，把宫殿拆了，也比现在这样强。
因为他们知道，当师尊不再宣泄愤怒时，就意味着他己经将这份耻辱与恨意，深深地埋进了心底，变成了日后百倍、千倍报复的种子。
“太乙。”
元始天尊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弟子在！”太乙真人浑身一颤，猛地磕头在地，声音都带着哭腔，“师尊，弟子无能，给您、给阐教蒙羞了！请师尊责罚！”
元始天尊看着他，眼神里没有责备，也没有安慰，只是一片淡漠。
“责罚你有何用？能换回阐教的颜面吗？”
一句话，让太乙真人的心沉到了谷底。
“通天……通天师叔他要讲规矩，那我们就陪他讲。”元始天尊缓缓说道，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他不是要人去金鳌岛领人吗？你去。”
“什……什么？”太乙真人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不敢相信。
让他去？
一个人去金鳌岛？
那不是去领人，那是去领罚！是把阐教的脸面，亲手送到截教那里，任由他们踩在脚下！
“师尊！”太乙真人急了，“不可啊！弟子宁愿死，也绝不受此屈辱！通天他分明是想……”
“闭嘴！”元始天尊冷喝一声，圣人的威压如天倾般落下，压得太乙真人瞬间喘不过气来。
“你以为我愿意？”元始天尊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怒火，“但大哥说的对，此事，我教理亏在先！我若强来，便落了口实，日后在老师面前，在三界大能面前，都抬不起头！”
“今日之辱，是为日后之胜。”元始天尊的眼神变得阴冷无比，“你此去，不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阐教的大计。暂时的退让，是为了让通天放松警惕。你只需记住，你所受的每一分屈辱，来日，我都会让截教万倍奉还！”
这番话，与其说是在安抚太乙，不如说是在说服他自己。
太乙真人呆住了。他从师尊的话里，听出了浓浓的不甘和……无奈。连圣人之尊的师尊，都被逼到了这个地步。他一个做弟子的，还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
“弟子……明白了。”太乙真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重新叩首在地，“弟子……遵命。”
他知道，从他点头的这一刻起，他太乙真人的脸面，就不再属于他自己了。
广成子等其他金仙看着太乙真人，眼神复杂。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兔死狐悲的寒意。今天这事落在了太乙头上，那明天呢？截教那套“规矩”，会不会用到他们头上？
一时间，所有金仙心中都对截教，对那个变了样的通天师叔，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忌惮和恨意。
元始天尊挥了挥手，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去吧。记住，把哪吒……完整地带回来。”
“是。”
太乙真人站起身，一言不发，转身走出了玉虚宫。他的背影，在昆仑山终年不散的仙光映照下，显得无比萧索和悲壮。
……
金鳌岛，戒律堂。
赵公明正襟危坐于堂主之位，下方，三霄仙子、羽翼仙等戒律堂核心成员分列两旁，气氛庄严肃穆。
自从师尊在碧游宫舌战元始，为截教立下“理”字大旗后，戒律堂的地位在整个金鳌岛变得更加超然。所有弟子看向他们的眼神，都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敬畏。
因为他们知道，戒律堂代表的，不仅仅是门规，更是截教对外的那份“道理”和“底气”。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守山的外门弟子匆匆跑了进来，神色古怪地禀报道：“启禀堂主，山外……山外阐教太乙真人求见。”
“哦？”赵公明眉毛一挑，心中暗道：‘来了。’
师尊算得果然没错。元始天尊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他带了多少人来？”赵公明不动声色地问道。
“就……就他一个。”那弟子回答道。
“一个？”琼霄忍不住嗤笑一声，“上次来的时候，不是恨不得把十二金仙都带来吗？怎么这次变成孤家寡人了？”
碧霄也撇了撇嘴：“肯定是怕了呗！上次被师尊当众打脸，这次哪还有脸兴师动众？”
唯有云霄，神色平静，她看向赵公明，轻声道：“公明师兄，看来阐教是选择低头了。我们该如何应对？”
赵公明心中早有定计，这是师尊交给他的考卷，他必须答好。
他沉声道：“师尊说了，圣人退场，规矩说了算。既然他是一个人来的，那就说明他不是来打架的，是来‘办事’的。既然是办事，那就按我们戒律堂的规E矩来。”
他看向那名弟子，吩咐道：“传我的话，请太乙师侄……到戒律堂说话。”
他特意在“师侄”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按辈分，三清弟子互称师兄弟。但通天是圣人，是“师”，元始也是“师”。赵公明是通天弟子，太乙是元始弟子，从这个角度叫一声“师侄”，倒也说得过去。
但这声“师侄”，在此刻这个情景下，无疑是在告诉太乙真人：你今天来，不是以阐教金仙的身份，而是以一个犯错弟子的长辈身份，来我截教戒律堂接受处理的。
那名弟子听得一愣，但还是赶忙领命去了。
很快，一身杏黄道袍的太乙真人，独自一人，脸色难看地走进了戒律堂。
当他看到堂上正襟危坐的赵公明，以及两旁那一双双审视的目光时，他的拳头瞬间就握紧了。
想他太乙，堂堂阐教十二金仙之一，大罗金仙的修为，走到哪里不是受人尊敬？何曾被人用这种犯人般的眼光看过？
更让他憋屈的是，见了他，赵公明连身都没起，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太乙师侄，远道而来，辛苦了。”赵公明开口了，语气不咸不淡。
“赵公明！”太乙真人的涵养功夫瞬间破防，怒道，“你我同为玄门弟子，你安敢如此辱我？”
赵公明脸上没什么表情，缓缓说道：“师侄此言差矣。此处是截教戒律堂，专司门规刑罚。我乃戒律堂主，代表的是截教的规矩。在你面前的，不是你的师兄赵公明，而是截教戒律堂堂主。”
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今来，是为处理你弟子哪吒行凶一事。此事，属于我戒律堂管辖范围。所以，请你坐下，我们公事公办。”
一番话，有理有据，滴水不漏。
太乙真人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对方根本不跟他论交情，只跟他讲规矩。而这规矩，偏偏还是他师尊元始天尊默认了的。
他能怎么办？掀桌子吗？
他看了一眼赵公明身后，那西柄悬挂在墙上，看似古朴无华，却隐隐透出无边杀气的长剑。
诛仙西剑！
师尊的杀伐至宝，竟然挂在这里给赵公明镇场子！
太乙真人瞬间冷静了下来。他知道，今天他要是敢在这里撒野，赵公明绝对敢催动剑气，让他走不出金鳌岛。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万丈怒火，走到那张椅子前，坐了下来。
这个动作，代表着他，代表着阐教，在截教的规矩面前，低头了。
赵公明见状，心中也是暗暗佩服师尊的手段。不费一兵一卒，就让高傲的阐教金仙，乖乖地坐在这里听他“发落”。
“很好。”赵公明点了点头，从身前的案几上拿起一枚玉简。
“太乙师侄，关于令徒哪吒，在东海犯下的罪责，我戒律堂己经查明。”
他声音平稳地念道：“其一，无故以法宝搅动东海，致使龙宫动荡，水族死伤逾万，此为滥杀无辜；其二，打伤东海龙宫三太子敖丙，并欲下杀手，此为行凶未遂；其三，面对我截教仙人劝阻，态度蛮横，辱及圣人，此为目无尊长。”
“三罪并罚，按照我截教新立的规矩，当废去修为，打入九幽，永世不得超生。”
“什么？！”太乙真人猛地站了起来，双目赤红，“赵公明，你敢！”
他以为对方只是要些赔偿，再让哪吒面壁思过，没想到一开口就是如此歹毒的惩罚！废去修为，打入九幽？那比杀了他还狠！
赵公明抬眼看了他一下，淡淡道：“我只是在陈述按规矩该有的惩罚。你急什么？”
他放下玉简，继续说道：“但师尊有好生之德，念及你我两教同属玄门，也念及哪吒年幼无知，受人唆使，故而法外开恩。”
太乙真人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他重新坐下，但心己经提到了嗓子眼。
只听赵公明缓缓说道：“惩罚可以从轻，但犯下的错，必须弥补。所以，我戒律堂裁定，对哪吒的处罚，便是上次我提出的那三条。”
“第一，由你，太乙真人，亲自带着你的徒弟哪吒，前往东海龙宫，向东海龙王，以及所有受害的龙族、水族，赔礼道歉。”
“第二，东海因此事造成的损失，包括死伤水族的抚恤，龙宫的修缮，灵脉的损伤，由你阐教照价赔偿。具体数目，我功德堂的云霄师妹会派人核算清楚。”
“第三，道歉和赔偿之后，哪吒需留在我金鳌岛，面壁思过一百年，诵读《黄庭经》三千遍，以消弭自身戾气。”
赵公明说完，看着太乙真人，平静地问道：“这三条，你可有异议？”
太乙真人的脸，己经变成了猪肝色。
这三条，哪一条不是在打他阐教的脸？
让他带着徒弟去给小小的龙族道歉？让他阐教拿出真金白银的宝物去赔偿？还要把徒弟压在金鳌岛一百年？
这简首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是，他有资格说不吗？
看看赵公明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想想师尊那无奈的命令，再想想碧游宫里被气散的圣人法相……
太乙真人感觉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公明也不催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整个戒律堂，落针可闻。
许久之后，太乙真人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没有异议。”
赵公明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虽然很淡，但在太乙真人看来，却充满了讽刺。
“很好。”赵公明站起身，“既然没有异议，那就事不宜迟。人，我现在就可以交给你。我们这就动身，前往第一站——东海龙宫。”
他竟然还要亲自跟着去！
太乙真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是监督！赤裸裸的监督！怕他耍花样，要亲眼看着他阐教丢人现眼！
“你……”
“师侄还有事？”赵公明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太乙真人把所有想骂的话都咽了回去。
“……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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