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的山风总裹着一股湿冷的腥气，混着松针的苦味，灌进解珍、解宝兄弟的粗布短褂里。这对三十出头的猎户，脊梁骨早被常年的弓力压得微驼，手掌上的老茧厚得能磨破箭杆，指缝里永远嵌着洗不掉的兽血与泥土。他们的日子像山涧里的石头，粗粝、沉重，却也安稳 —— 每日天不亮就扛着窝弓药箭上山，日落前拖着猎物下山，换些米粮养活家里的老母亲，偶尔能攒下几文钱，便想着给母亲扯块新布做件棉袄。可谁也没料到，一只突如其来的猛虎，会把这不起眼的安稳，碾得粉碎，更把两个本分人，逼成了见人就砍的凶徒。
那年深秋，登州城里闹起了虎患。一只吊睛白额虎接连伤了三个村民，知府发下文书，限境内猎户三日内捕虎，逾期就要罚银、充军。文书贴在村口老槐树上那天，解珍、解宝正背着刚打的野兔回家，见了文书，兄弟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愁绪 —— 山里的老虎狡猾得很，寻常猎户根本不敢招惹，可他们若是不接，家里的老母亲就要跟着受牵连。“哥，咱拼了，” 解宝攥紧了手里的猎刀，刀刃上的寒光映着他黝黑的脸，“总不能让娘跟着咱受苦。” 解珍点了点头，从灶房里摸出珍藏的几包药箭 —— 那是用曼陀罗花和砒霜泡过的，见血封喉，本是用来对付最凶狠的野猪，如今却要用来对付老虎。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兄弟俩几乎没合眼。他们在老虎常出没的山坳里设下陷阱，又在周围的树上绑了窝弓，自己则躲在不远处的岩缝里，盯着陷阱的方向。夜里山风刺骨，解宝冻得首打哆嗦，解珍就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给他披上，自己裹着破旧的麻袋片。第三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一阵震耳的虎啸突然传来，紧接着就是陷阱触发的 “咔嗒” 声。兄弟俩猛地跳起来，只见那只猛虎被陷阱里的绳索缠住了后腿，正疯狂地挣扎，身上还插着两支窝弓射来的药箭。可没等他们高兴，老虎突然爆发出一阵蛮力，挣断了一根绳索，拖着受伤的腿，疯了似的往山下狂奔，最后 “扑通” 一声，滚进了山脚下毛太公家的庄园里。
“坏了！” 解珍心里一沉。毛太公是村里的里正，家财万贯，为人刻薄，平日里最看不起他们这些猎户，总说 “猎户就是些没规矩的粗人”。如今老虎滚进了他的庄园，怕是要出事。兄弟俩顾不上多想，拔腿就往毛家庄园跑，刚到门口，就见毛太公的儿子毛仲义带着几个庄客，正抬着用布裹着的老虎往马车上放。“毛公子，那老虎是我们射中的，” 解珍急忙上前，语气带着恳求，“知府大人等着要虎，还请你还给我们，我们必有重谢。”
毛仲义斜着眼睛看了他们一眼，嗤笑一声：“你们射中的？有什么证据？这老虎是自己跑进我们庄园的，自然该归我们家。我爹己经派人去知府大人那里领赏了，你们就别想了。” 解宝气得脸都红了，上前一步就要理论，却被毛仲义身后的庄客拦住。“怎么？还想抢不成？” 毛仲义提高了声音，“来人啊，把这两个想偷东西的猎户绑起来！”
没等解珍兄弟反抗，几个庄客就冲上来，把他们按在地上，用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解珍挣扎着喊：“毛太公！你不能不讲理！那老虎明明是我们的！” 这时，毛太公慢悠悠地从庄园里走出来，手里拄着拐杖，脸上堆着假笑：“两位小壮士，别这么大火气。就算老虎是你们射中的，跑进了我的庄园，也是我们家的运气。不如这样，我给你们几两银子，这事就算了，如何？”
“我们不要银子！我们要老虎！” 解宝吼道。毛太公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对着庄客使了个眼色：“既然他们不识抬举，就把他们送到官府去，说他们偷闯庄园，意图抢劫。” 就这样，解珍、解宝被押进了登州府大牢。他们本以为能向知府大人说清真相，却没想到毛太公早就买通了六案孔目王正 —— 王正是毛太公的女婿，当即就把 “捕虎” 改成了 “盗虎”，还伪造了他们 “闯入庄园抢劫” 的供词。
监狱里的日子，比山里的寒冬还难熬。节级包吉收了毛太公的银子，每天都带着狱卒来折磨他们。第一天，包吉就让狱卒用水火棍打他们的腿，打得他们皮开肉绽，鲜血顺着裤腿往下流；第二天，又把他们关在阴暗潮湿的水牢里，里面满是老鼠和蚊虫，咬得他们浑身是包；第三天，包吉拿着鞭子，站在他们面前，冷笑说：“识相的，就承认你们是盗虎，我还能让你们死得痛快些；若是不识相，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生不如死。”
解珍咬着牙，血从嘴角流出来，却只说了句：“我们没偷，没抢，是毛太公害我们！” 包吉被彻底激怒了，举起鞭子就往解珍身上抽，一鞭下去，就是一道血痕。解宝看着哥哥被打，心里像刀割一样疼，却又无能为力 —— 他们只是两个普通的猎户，没钱没势，在这官府里，根本没有说理的地方。夜里，解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对解宝说：“兄弟，哥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娘。若是我们死了，你一定要想办法出去，照顾好娘。” 解宝擦了擦眼泪，坚定地说：“哥，我们不会死的，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解宝的话，还真应验了。他们的表姐顾大嫂得知消息后，急得团团转，立刻找来了丈夫孙新、孙新的哥哥孙立，还有邹渊、邹润等人，商量着劫牢。顾大嫂性子泼辣，对着众人说：“解珍、解宝是我的表弟，不能就这么被害死。咱们今晚就去劫牢，救他们出来！”
当天夜里，顾大嫂带着孙立等人，拿着刀枪，冲进了登州府大牢。狱卒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很快就被打倒在地。顾大嫂劈开牢门，喊着：“表弟！快跟我走！” 解珍、解宝看着眼前的亲人，眼里的绝望瞬间变成了愤怒。他们挣脱掉身上的枷锁，从地上捡起狱卒掉落的刀，朝着还在挣扎的包吉冲了过去。“你这个狗东西！每天折磨我们，今日我要你的命！” 解宝的刀狠狠地刺穿了包吉的胸膛，包吉倒在地上，蹬了蹬腿就没了气。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恶水浒
“还有王正！那个狗官！” 解珍想起伪造供词的王正，眼里满是杀意。众人跟着他冲进了州衙，王正正在书房里修改文书，见他们冲进来，吓得魂飞魄散，起身就要跑。解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刀一挥，王正的头颅就滚落在了书桌上，鲜血溅满了桌上的文书。
复仇的火焰一旦燃起，就再也收不住了。解珍、解宝带着众人，杀回了毛家庄园。毛太公刚得知牢里出事，正准备跳墙逃跑，就被解珍一箭射穿了大腿，摔在地上。“毛太公！你害我们兄弟，抢我们的老虎，今日我就让你血债血偿！” 解珍踩着毛太公的胸口，一刀割下了他的头。毛仲义听到动静，带着庄客从外面回来，正好撞见解宝，两人打了起来。解宝的刀比毛仲义的剑快，没几个回合，就把毛仲义砍倒在地。
可这时的解珍、解宝，己经杀红了眼。庄里的丫鬟小红端着茶水出来，见了满院子的尸体，吓得手里的茶杯都掉在了地上，转身就要跑，却被解珍一把抓住。“你是毛家的人，就该跟他们一起死！” 解珍的刀一挥，小红的身体就倒在了地上，鲜血染红了她的裙摆。路过的货郎张老三，正好从毛家庄园门口经过，听见里面的厮杀声，好奇地探头往里看，却被解宝当成了 “毛家的帮凶”，冲过去一刀劈成了两半。
“住手！他们是无辜的！” 孙立见状，急忙冲上去拦住解珍。解珍一把推开他，红着眼说：“无辜？毛太公害我们的时候，谁管过我们是不是无辜？这些当官的、有钱的，没一个好东西！他们平日里欺负我们这些穷人，今天就该让他们尝尝厉害！” 在他眼里，此刻所有穿着体面的人、所有家里有钱的人，都成了当年欺负他们的毛太公、王正、包吉。他把对 “特定不公” 的仇恨，变成了对 “整个上层群体” 的敌意，把 “报仇” 当成了滥杀无辜的借口。
顾大嫂也看出了不对劲，拉着解宝的胳膊说：“表弟，别杀了，再杀下去就成了乱杀了。咱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去梁山入伙吧。” 解宝喘着粗气，看着地上的尸体，眼里的疯狂渐渐退去了一些，点了点头。就这样，解珍、解宝跟着顾大嫂、孙立等人，踏上了去梁山的路。
上了梁山后，解珍、解宝成了步兵头领，负责山林作战。可他们骨子里的 “怨气”，却一点也没减少。打祝家庄时，宋江让他们假扮猎户混入城中，打探消息。可他们进城后，见了祝家庄的庄客就杀，哪怕对方只是个送饭的伙夫，也毫不留情。“这些庄客平日里肯定没少欺负穷人，杀了他们也活该。” 解珍对解宝说。解宝点了点头，跟着哥哥一起，在祝家庄里杀了十几个庄客。宋江得知后，把他们叫到跟前，批评说：“我们是来打祝家庄的，不是来杀无辜百姓的。下次再这样，定要重罚。” 解珍低下头，嘴里应着 “知道了”，心里却不服气 —— 在他看来，祝家庄的人都是 “有钱人”，没一个好东西。
攻大名府时，解珍、解宝跟着李逵冲在最前面。李逵抡着板斧砍向逃跑的百姓，他们也跟着砍，嘴里喊着 “谁让你们帮着官府”。卢俊义见了，急忙拦住他们：“这些百姓都是无辜的，别杀了。” 解宝却红着眼说：“卢员外，你没受过我们的苦！我们在登州的时候，就是被这些有钱有势的人欺负，现在杀他们，就是为了报仇！” 卢俊义无奈，只能任由他们去了。
他们就这样，在梁山里一次次地宣泄着自己的怨气，把所有 “上位者” 都当成了敌人。首到乌龙岭之战，他们的命运走到了尽头。当时，梁山大军攻打乌龙岭，解珍、解宝自告奋勇，要夜攀悬崖，偷袭敌军大营。夜里，兄弟俩背着刀，抓着岩石上的藤蔓，一点点往上爬。快到山顶时，解珍的脚不小心踩空了，身体往下滑了一截，背后的钢叉刮到了旁边的竹藤，发出 “哗啦” 一声响。
“有人！” 山顶上的敌军听到动静，立刻举起火把，朝着他们的方向射箭。解珍的肩膀中了一箭，疼得他龇牙咧嘴。就在这时，几个敌军拿着挠钩，伸了下来，勾住了解珍的发髻。“抓住他！” 敌军喊道。解珍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咬着牙，抽出腰间的刀，砍断了勾住发髻的挠钩，身体朝着悬崖下坠落。“哥！” 解宝大喊着，想要冲过去救哥哥，却被山上滚下的乱石砸中了胸口，鲜血瞬间从他的嘴里喷出来，他朝着解珍坠落的方向，也倒了下去。
兄弟俩的尸体，最终摔在了山涧里，被湍急的水流冲得不知所踪。他们这辈子，从本分的猎户，到被陷害的囚徒，再到滥杀的凶徒，最终成了乌龙岭下的孤魂。他们本是不公的受害者，值得同情，可他们却把自己的怨气，发泄在了无辜者身上，从 “被压迫者” 变成了 “压迫者”，从 “受害者” 变成了 “施暴者”。
解珍、解宝的恶，是 “底层怨气的无序宣泄”。这种恶，在现实中也随处可见：有人被黑心老板拖欠工资，讨薪无果后，就去网上辱骂所有 “有钱人”，说 “所有老板都是骗子”；有人被不良商家骗了钱，就到处诋毁整个行业，说 “做这行的没一个好人”；有人在工作中被领导批评，就把气撒在同事身上，对同事冷嘲热讽，甚至暗中使坏。他们的愤怒，确实有道理，可他们却选错了发泄的方式 —— 用伤害无辜来缓解自己的痛苦，不仅不能解决问题，还会让更多人陷入不幸，让社会的戾气越来越重。
真正的反抗，从来不是 “把别人拉进泥潭”，而是 “走出泥潭，然后把别人也拉出来”。如果解珍、解宝在被毛太公陷害时，能有更合理的维权方式；如果他们在复仇时，能守住 “不杀无辜” 的底线；如果他们能明白，不是所有 “上位者” 都是坏人，不是所有 “有钱人” 都该被恨，或许他们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可他们被怨气冲昏了头脑，最终被怨气吞噬，成了自己曾经最痛恨的人。这，或许就是他们最大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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