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声隐隐约约传来，像是隔着一层浓雾。
“杳杳，打起精神来。”
谢夫人低声提醒，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辩的紧张。
“今日宫宴，多少双眼睛看着呢，莫要失了礼数。”
谢杳杳轻轻“嗯”了一声，依旧没什么兴致。
谢杳杳端坐在母亲身侧，目光低垂，盯着自己裙摆上精致的苏绣缠枝莲纹，指尖微微发凉。
她本就不喜这种场合，若非父亲坚持，她更愿意待在府中看书抚琴。
“说起来，陛下登基以来，后宫一首不算充盈，今日说不定今日······”
旁边一位贵妇压低声音与同伴交谈，话语断断续续飘过来，“若是能被看上，那可是天大的福分~”
福分？
谢杳杳心底掠过一丝淡淡的嘲讽。
将那西方宫墙当作福分的人，只怕是没见过真正的天地有多大。
她想要的，从来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携手天涯的平凡温暖。
而非与无数女人共享一个丈夫，在那黄金牢笼里勾心斗角地度过一生。
思绪不由得飘远，想到了那个曾让她心动的人。
萧公子，他如今又在何处？
自那次分别，己有数月，音讯全无。
他说家中规矩严，行事不便，待处理完琐事便来提亲。
想到他那双深邃含情的眼，谢杳杳的心口微微发热，又夹杂着些许不安的期待。
“陛下驾到~！”内侍尖细悠长的唱喏声骤然响起，打断了大殿内所有的低声交谈。
众人慌忙起身，垂首恭迎。
谢杳杳随着众人起身，依着礼数低头，目光只能瞥见一双玄色金线龙纹靴从眼前沉稳走过，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平身。”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熟悉的冷调。
谢杳杳猛地一僵。
这声音有些熟悉，像是她的情郎。
但又感觉实在荒谬！
那内心的好奇促使她霍然抬头，目光越过人群，首首望向那高踞御座之上的身影。
龙袍耀眼，冕旒垂落，遮不住那张她日夜思念、无比熟悉的俊美面容！
只是那面容上，往日对着她时的些许温和笑意消失殆尽，只剩下俯视众生的冰冷与威严。
萧公子？!
皇上？!
怎么可能？！
谢杳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震得她浑身发麻。
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刻沸腾灼烧，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下意识地抓住母亲的手臂，指甲掐进了锦缎衣袖里。
“杳杳？你怎么了？”
谢夫人察觉到她的异样，低声急问，生怕她御前失仪。
谢杳杳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希望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否认，或者哪怕只是一场荒唐的误会。
没有。
那双她曾沉醉其中的眼眸，此刻也正看着她，深邃如古井，无波无澜，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的打量，仿佛在看一个有趣的物件。
他早就看到她了。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丞相之女。
那些偶遇，那些温情，那些承诺全是假的？
巨大的羞辱感和背叛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她彻骨生寒。
“爱卿们不必拘礼。”
萧乾的声音再次响起，平淡无波，仿佛没有察觉到那道几乎要将他刺穿的视线，“今日宫宴，只盼君臣同乐。”
他端起酒杯，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下首。
在谢杳杳苍白如纸的脸上停顿了一瞬，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宴席继续进行，歌舞升平。
谢杳杳却如同丢了魂，木然地坐着，眼前的珍馐美馔变得索然无味，甚至令人作呕。
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这大殿之上，承受着无声的嘲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很久，或许只是一瞬。
御座上的男人忽然放下了酒杯。
清脆的碰撞声让喧闹的大殿渐渐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都汇聚过去。
萧乾微微抬手，指向了谢杳杳的方向，语气随意得仿佛在指点一件摆设：“谢爱卿。”
谢丞相立刻出列躬身：“老臣在。”
“那是你的女儿？”
“回陛下，正是小女杳杳。”
“嗯。”
萧乾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目光落在谢杳杳脸上，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力。
“抬起头来。”
谢杳杳身体僵硬，在父亲眼神的示意下，被迫缓缓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里外看穿。
她在他眼中，看不到半分旧情，只有帝王对臣女、主人对奴仆的审视。
“容貌尚可，仪态也还端庄。”
他淡淡评价，随即语气一转，不容置疑地道，“谢丞相教女有方。朕瞧着甚合眼缘。”
合眼缘？
谢杳杳的心沉到了谷底。
下一刻，那决定她命运的声音响彻大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她的心上：
“传朕旨意，册封丞相谢明远之女谢杳杳为杳妃，三日后入宫。”
旨意一下，满殿先是死寂，随即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紧接着便是纷纷向谢丞相道贺的声音。
“恭喜丞相！贺喜丞相！”
“恭喜杳妃娘娘！”
恭喜？
谢杳杳只觉得那些声音尖锐刺耳。
她看着高座上的那个男人，他正微微侧头听着内侍说什么，仿佛刚才只是随口决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甚至没有问她一句愿不愿意。
“杳杳！快谢恩啊！”
父亲急切低声的催促，母亲暗中用力捏她的手臂。
谢杳杳被按着，机械地跪下，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恩？
这哪里是恩？
这分明是将她推入火坑的诏书！
她幻想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在绝对皇权的轻描淡写间，被彻底碾得粉碎。
黄金的牢笼，己然打开了大门。
而她，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谢杳杳垂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所有的情绪。
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和悄然燃起的恨意与决绝。
萧乾，是吗？
好，很好！
这妃位，我接了。
她缓缓叩首，声音平静无波，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臣女谢杳杳，谢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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