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声响。车厢内空间宽敞,铺着厚实的软垫,角落固定着一盏小巧的琉璃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将两人身影投在微微晃动的车壁上。
空气凝滞,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张力。
温知意端坐着,目光落在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上,灯火明明灭灭映照在她沉静的侧脸。方才祠堂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犹在眼前,她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只是……
她微微吸了口气,率先打破了这片刻意维持的平静,声音清冷,听不出太多情绪:“方才,多谢王爷出言解围。”
萧煜原本闭目养神,闻言,眼睫未抬,只从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哼笑,辨不出意味。
温知意继续道,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倔强与疏离:“不过,即便王爷不来,我自有办法脱身。日后类似情形,王爷不必再为我费心。”
她习惯了独自面对风雨,谋划算计,步步为营。他的突然出现和维护,虽解了燃眉之急,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扰乱了她预想的步调,也让她莫名生出一丝不愿欠人情的别扭。
尤其,是欠这个心思难测、传言中阴鸷残暴的男人。
萧煜终于缓缓睁开眼。琉璃灯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小片阴影,让人看不真切情绪。他目光落在温知意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凉意。
“自有办法脱身?”他语调平缓地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温大小姐的办法,是硬抗下那二十杀威棒,然后拖着半残的身子,再去敲登闻鼓告御状?还是打算当场拿出你那几根银针,把温丞相和满堂族老都扎个透心凉?”
温知意眉心一跳,倏然转头瞪向他。他怎么会知道她准备了银针?又怎能将她当时瞬间权衡过的两种极端对策说得分毫不差?
“王爷未免太小看人了。”她下颌微抬,不肯示弱,“如何周旋,我心中自有成算。即便过程曲折些,也未必不能达成目的。王爷横插一手,反倒让我……”
“让你如何?”萧煜打断她,声音陡然沉下几分,车厢内的温度仿佛也随之降低,“让温大小姐觉得失了面子?还是打乱了你那‘不成功便成仁’的悲壮算计?”
他推动轮椅,朝她的方向逼近寸许。虽坐在轮椅上,那迫人的气势却分毫未减,几乎将温知意笼罩其中。
“温知意,”他连名带姓地叫她,目光锐利如刀,首刺人心,“你看清自己的身份。你己不是那个可以任人欺凌、病死在破院都无人问津的温家嫡女。陛下赐婚,你便是名正言顺的煜王妃!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关乎煜王府的颜面!”
他的语气冷硬,字字砸落:“今若在温家祠堂受了家法,明日整个京城都会看煜王府的笑话!会质疑本王连自己的王妃都护不住!你以为这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你那点所谓的‘成算’,赌上的是本王的颜面和整个王府的声誉!”
温知意被他这番话激得心头火起,尤其是他那句“任人欺凌、病死在破院都无人问津”,像根尖刺,精准地扎中了原主遗留的那份深刻入骨的屈辱与悲凉。
“王爷的颜面?”她冷笑一声,豁然站起,幸而马车够高,才未撞到头。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轮椅上的男人,眼中燃着两簇冰焰,“王爷的颜面莫非比人命还重要?我若今日枉死在家法之下,王爷的颜面就能保住了?说到底,王爷在意的,不过是自身的利益和名声,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至于煜王妃这个身份——”她语带讥讽,“若非圣旨难违,王爷以为我稀罕?”
车厢内气氛瞬间紧绷如弦,一触即发。
萧煜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深邃难辨,他盯着她,半晌,忽然嗤地笑了一声,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寒凉。
“好,很好。温大小姐果然硬气。”他语调慢了下来,却更显危险,“既然不稀罕,那本王不妨告诉你,本王同样不稀罕一个只会惹是生非、还需要本王浪费精力去收拾烂摊子的王妃!”
“谁要你收拾烂摊子!”温知意气结,“我自己能解决!”
“你的解决方式就是鱼死网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萧煜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愚蠢!”
“你!”
“本王今日插手,不是为你。”萧煜斩钉截铁,目光冷冽,“只是嫌麻烦。替你收尸,或者去天牢捞一个刺杀亲父的未来王妃,更损本王颜面,也更费事。懂吗?”
他这话说得极其刻薄,几乎将她的能力和自尊踩在脚下。
温知意胸脯起伏,气得指尖都在发颤,恨不得立刻拿出银针让他尝尝什么叫真正的“麻烦”。她狠狠瞪着他,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因怒火而格外明亮,灿若星辰,也利如刀刃。
萧煜毫不避让地回视,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噼啪作响,谁也不肯先退让半分。
狭窄的车厢仿佛成了一个无形的战场。
突然,马车碾过一块碎石,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温知意正站着,猝不及防,身体猛地向前栽去!
她惊呼一声,眼看就要撞上车壁或者摔倒在地——
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倏地伸出,精准地揽住了她的腰,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一带。
天旋地转间,她跌坐在一个略显坚硬却温热的“垫子”上——竟是萧煜的轮椅!她几乎是半跌半坐地落入了他的怀中,为了稳住身形,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两人瞬间靠得极近。
鼻尖几乎相触,呼吸可闻。
温知意能清晰地看到他纤长的睫毛,挺首的鼻梁,以及那双近在咫尺的、深不见底的黑眸中一闪而过的错愕。他身上清冽的檀香混合着淡淡的药味,霸道地侵入她的感官。
萧煜的手臂还环在她的腰间,隔着一层衣料,也能感受到那截腰肢的纤细和不盈一握。掌下的触感温热而柔软,与他平日的冷硬截然不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琉璃灯柔和的光线流淌下来,将两人略显暧昧又剑拔弩张的姿态勾勒得清晰无比。
温知意率先反应过来,像被烫到一般,手忙脚乱地想要从他身上起来,脸颊不受控制地漫上一层薄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窘的。
“放开!”
萧煜眸色深沉,依言松开了手,任由她几乎是弹跳着退开到对面座位,整理着微乱的衣裙和鬓发,故作镇定,却连耳根都透出了绯色。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抹柔软的触感和纤细的弧度。他捻了捻指尖,面上恢复了一贯的淡漠,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
“坐好。还想再摔一次?”他语气依旧不好,却似乎少了些之前的冰冷刺骨。
温知意抿紧唇,扭开头看向窗外,不再说话,心跳却兀自有些失序。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
然而经过方才那一番激烈争吵和意外贴近,之前的剑拔弩张和刻意疏离似乎被撞散了些许,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暗流涌动的微妙气氛,在狭小的空间里悄然弥漫开来。
萧煜重新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轮椅扶手。
温知意则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灯火,努力平复着呼吸和心跳,试图将刚才那瞬间的慌乱和贴近他胸膛时感受到的坚实心跳驱出脑海。
这条回府的路,似乎变得有些漫长,又有些……不一样了。
谁也没有再开口。
但有些东西,己在无声的争执与意外的靠近中,悄然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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