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将温知意一路护送至王府主院门口，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院门外，萧煜早己等候在那里。月色与廊下灯笼的光晕交织，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明明灭灭，看不出太多情绪，唯有搭在轮椅扶手上那微微收紧的手指，泄露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
见温知意被放下后，虽略显狼狈，发髻微散，裙角沾了尘土，但眼神清亮，行动间并无大碍，他紧蹙的眉头才几不可查地松开了些许。
“看来本王的人去得还算及时。”他驱动轮椅上前，语气是一贯的平淡，甚至带着点刻意的冷淡，“没让你真折在丞相府里，省得旁人还以为我煜王府连个人都护不住，平白丢了脸面。”
温知意早己习惯他这副嘴硬的模样，若是往常，少不得要刺他两句。但此刻，劫后余生的心悸未平，又怀揣着刚刚得到的惊人证据，看着他明明担心却偏要摆出这副样子的别扭姿态，她心中那点不快反而消散了，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她没接他的话茬，反而将怀中那些小心翼翼护着的纸张递了过去，语气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和郑重：“王爷，先看看这个。”
萧煜接过那叠染着夜露微凉、甚至略带褶皱的纸张。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几张熟悉的毒药方子和柳氏批示的字迹上时，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而当最后那封指向三皇子的密信映入眼帘，看清那模糊却依稀可辨的私印纹路时，他周身的气息瞬间降至冰点，仿佛有实质般的寒霜弥漫开来，连周围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好，很好。”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声音低沉得可怕，蕴含着滔天的怒火与杀意，“本王的好皇侄，手伸得可真长！连本王后宅之事，都要插手过问！”
他将那几张纸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要将它们捏碎，又仿佛那是仇人的脖颈。
片刻，他强行压下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戾之气，抬眸看向温知意，目光深沉如夜，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句听不出喜怒的问话：“受伤了？”
温知意微微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手腕和脚踝处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方才挣扎扭打时被那些粗蛮的婆子指甲划伤，又被强行拖拽，难免有些擦伤和扭伤。之前精神高度紧张尚不觉得，此刻放松下来，痛感便清晰地传来。
她下意识地想将手往袖中缩了缩，摇摇头：“无妨，一点小擦伤……”
话未说完，萧煜却己驱动轮椅，靠近了些，不容置疑地命令道：“抬手。”
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却似乎又夹杂着一丝别样的强硬。
温知意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伸出了左手。只见那纤细白皙的手腕上，几道鲜红的抓痕格外刺眼，甚至有些微微。
萧煜的眉头立刻又锁紧了，脸色更沉了几分。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地从轮椅一侧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玉药盒。
他打开药盒，里面是莹润碧绿的药膏，散发着清凉的草药香气。他用指尖蘸取了一些，动作略显僵硬笨拙，却异常小心地、一点点涂抹在温知意的伤口上。
微凉的药膏触及火辣的伤口，带来一阵舒适的沁凉，有效缓解了疼痛。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握兵器形成的薄茧，触碰到她细腻的皮肤，引起一阵微不可查的战栗。
温知意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按住。
“别动。”他低声道，目光专注地落在她的手腕上，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可能泄露的情绪。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对待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与平日里那个冷硬漠然的煜王判若两人。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晚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彼此间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廊下的灯光温柔地笼罩着两人，将这一幕渲染得有些不太真实。
温知意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看着他笨拙却认真的动作，感受着腕间传来的、与他冷硬外表截然相反的轻柔触感，心中某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一种奇异的感觉悄然蔓延开来，冲淡了方才的惊险与愤怒，只剩下一种微醺般的悸动。
他……其实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冷漠无情吧？
药膏涂抹均匀，萧煜才松开手，语气依旧硬邦邦的，甚至带着点训斥的意味：“逞能！下次再这般莽撞，死在外面也别指望本王次次都能及时赶到替你收尸！”
然而，这话听在耳中，却再也无法让温知意感到刺耳，反而品出了一分别扭的关心。
她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抬起眼眸，正对上他抬起的视线。
西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他的眼眸深邃如古井，此刻却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以及廊下温暖的光晕。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不再是全然的冰封与疏离。
温知意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脸颊也有些微微发烫，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声道：“……多谢王爷。”
萧煜也似乎有些不自在，迅速移开了视线，将药盒塞回她手中，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漠：“脚上的伤自己处理。这药一日三次，不会留疤。”
说完，他便转动轮椅，似乎想要离开，却又停顿了一下，背对着她，声音低沉地补充了一句：“证据本王会处理。你……好生休息。”
然后，不等温知意回应，他便驱动轮椅，很快消失在了廊道的转角处，那背影竟隐约透着几分仓促的意味。
温知意站在原地，握着那还残留着他指尖温度的药盒，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晚风吹起她的发丝，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那股异样的暖流。
他们之间那层名为“交易”与“表面夫妻”的坚硬外壳，似乎在今夜，被这笨拙的关怀和短暂的对视，悄然敲开了一丝裂缝。
有些东西，正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
夜色温柔，仿佛也染上了几分暧昧难言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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