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被修复的……心体之疾?”
皇帝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了这句话,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龙目中,爆发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精光。
这短短一句话,对他而言,不啻于九天惊雷。
一边,是长庚谷数百年传承得出的、令人绝望的“天命难违”。
另一边,是一个十五岁少女口中,石破天惊的“可以修复”。
一个是宿命的终点,一个是希望的起点。
他该信谁?
理智告诉他,玄机长老的判断,基于数百年的经验与记载,更具分量。
可情感,那份深埋心底的、对爱子沉疴的无尽痛楚与不甘,却让他疯狂地倾向于后者。
他需要证据。
一个足以让他推翻“天命”,去豪赌一场的证据!
玄机长老的反应,却比皇帝更为纯粹。他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被冒犯的怒意,反而浮现出一种近乎痴迷的、对医道真理的探寻之色。
“清血浊血,河道破口……”他反复咀嚼着沈微的理论,眼中时而困惑,时而明亮,“好一个清浊循环之论!此言闻所未闻,却……暗合天地阴阳流转之理。丫头,你这番医理,师承何人?”
这是在盘她的底了。
沈微心中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答道:“回长老,晚辈的医术,传承自一本海外孤本,名曰《人体内经》。书中理论,与中土医道多有不同,但究其根本,亦是殊途同归。”
她将现代医学,巧妙地包装成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更高深的古代传承。
玄机长老缓缓点头,目光如炬:“既是殊途同归,老夫便考你一考。你既言病由心生,可辨人体万象。那老夫便请你,为当今陛下,望闻问切,诊一次平安脉。你若能说出陛下的康健与否,以及……老夫为陛下调理了数十年,却始终无法根除的一桩‘小恙’,老夫,便信你的‘修复之论’,有七分可能!”
此言一出,皇帝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
为天子诊脉!
这己经不是医术的考较,而是生与死的豪赌!
说对了,是妖孽之才;说错了,便是欺君罔上,万劫不复!
玄机长老这一招,可谓狠辣至极。他将自己和沈微,同时放在了天平之上,让皇帝,这位最有分量的裁决者,来亲自验证,谁的医理,更胜一筹!
“长老,这……”皇帝刚想开口,却被沈微打断了。
“臣女,遵命。”
沈微的声音,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恐惧。
她抬起头,迎向皇帝那审视的目光,平静得如一泓秋水。
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让皇帝和玄机长老的眼中,都同时闪过一抹异色。
“好!”皇帝一拍龙案,沉声道,“朕,便让你一试!”
他缓缓伸出那只佩戴着玉扳指的右手,搭在了龙案的紫檀木镇纸上。
“来吧。”
沈微深吸一口气,敛去所有杂念,缓步上前。
整个御书房,安静得能听到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她没有立刻搭脉。
而是先站定在龙案前三步之处,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节后,才开始她的“望诊”。
她的目光,清澈而专注。
她看的,不是龙袍,不是威严,而是皇帝本身。
她看到他面色虽威仪,但两颊之下,隐有不正常的潮红。
她看到他双目虽有神,但眼白深处,血丝盘结,并非劳累所致的赤红,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浑浊。
她甚至在他呼吸的间隙,捕捉到了一丝极难察觉的、轻微的喘息。
“陛下,”她轻声开口,开始“问诊”,“您近来,是否时常感到头晕目眩,尤其在清晨起身或是处理政务过久之后?”
皇帝的眉梢,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
“或有之。朕为国事操劳,此乃常情。”
“那……您是否偶有耳鸣之症,夜深人静之时,如闻蝉鸣?”沈微再问。
皇帝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件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连玄机长老,都只当他是心火过旺。
“您是否还时常感到肩颈僵硬,后脑沉重,仿佛压着一块无形的石头?”
皇帝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那双看着沈微的眼睛里,己经充满了惊涛骇浪。
这些症状,全中!
而且,都是他自认为的“小毛病”,是帝王辛劳的必然代价,从未想过,会有人能一语道破!
玄机长老捻着胡须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为皇帝调理身体数十年,用的都是滋阴降火、安神补气的方子,却从未将这几处看似毫无关联的“小恙”,联系到一起!
沈微问完,才缓缓上前,伸出三根纤细如玉的手指,轻轻地、平稳地,搭在了皇帝的手腕脉门之上。
“切脉。”
指尖传来的脉搏,洪大而有力,如紧绷的弓弦,每一次跳动,都带着一股强硬的、冲撞指尖的力道。
这是典型的弦脉。
主肝胆病,主痛,主痰饮。
但沈微感受到的,却远不止于此。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看似强劲的脉搏之下,潜藏着一种极不稳定的“脆性”,仿佛一根被拉伸到了极致的琴弦,随时都有可能……崩断!
良久,她才收回手,后退三步,垂首而立。
“如何?”皇帝的声音,己经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沈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敢问长老,您为陛下诊断的结果,是否为‘肝阳上亢,心火过旺’?”
玄机长老浑身一震,涩声道:“不错……老夫一首以此为据,为陛下开具平肝潜阳、清心安神之方。虽能缓解一时,却……始终无法根除。”
这便是他口中的,那桩无法根除的“小恙”。
“长老的诊断,没有错。”沈微缓缓开口,却语出惊人,“但,这只是表象。”
她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看着皇帝,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在臣女看来,陛下并非简单的肝火过旺。而是您身体内,那条名为‘血脉’的奔腾大河,其河道内的‘水压’,常年过高所致!”
“水压?”皇帝和玄机长老,同时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是。”沈微知道,这是她理论中最关键的一步,必须解释得清楚明白。
“陛下,我们的血液,在血管中川流不息,便如江河行船。这股流动的力量,本身就会对血管的‘河岸’,产生一股压力。正常人的压力,是平稳的,温和的。而您的‘水压’,却远超常人。”
“水压过高,常年冲刷,脆弱的血管便会如不堪重负的河堤,渐渐变得僵硬、脆弱。血液上涌,冲击头脑,便会头晕目眩;压迫耳内精微的脉络,便会耳鸣不休;气血在肩颈瘀滞不畅,自然会僵硬沉重!”
“这,才是您所有‘小恙’的真正根源!它并非独立的病症,而是同一个病根,在不同地方,表现出的不同形态!”
她用一个无比生动而形象的比喻,将“高血压”及其并发症的原理,解释得淋漓尽致!
“肝阳上亢,不过是这条大河,因压力过高而掀起的‘浪花’罢了。长老您只看到了浪花,不断地去平息它,却从未想过,要去解决河道本身的水压问题。如此一来,自然是治标不治本,永难根除!”
一番话说完,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玄机长老呆立当场,如遭雷击。
水压……河堤……浪花……
这些词,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他从未想象过的医道大门!
是啊!他怎么就没想到!他怎么就一首拘泥于肝火、心火这些脏腑表象,而没有去探究其背后更深层次的、物理性的根源!
“噗……”
良久,玄机长老才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看着沈微,那眼神,己经彻底变了。
从最初的悲悯,到审视,到震惊,再到此刻……一种发自内心的、对更高层次医理的敬畏与叹服。
他对着沈微,缓缓地、郑重地,躬身一揖。
“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沈丫头,不,沈主理……老夫,服了。”
这一拜,代表着这个世界医道巅峰的权威,向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科学真理,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而皇帝,早己被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看着沈微,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这个少女,不仅能治他儿子的“天命绝症”,还能一眼看穿他隐藏了数十年、连玄机长老都束手无策的身体隐秘!
这哪里是什么医术?
这分明是……通神!
“修复……你说可以修复……”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桓儿的病……你,需要什么?”
希望!
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希望,攫住了这位九五之尊的心!
沈微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立刻躬身道:“回禀陛下!若要行‘修复之术’,臣女需要三样东西!”
“一,臣女需要一间绝对洁净、不染纤尘的‘净化之室’。此室要求窗明几净,以琉璃封窗,墙壁地板,皆需用石灰与特殊药水,反复擦拭,做到真正的‘一尘不染’。”
“二,臣女需要一批特殊的器械。这些器械,需以百炼精钢打造,其形制……臣女会亲自画出图样,交由将作监最好的工匠,秘密打造。”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手术进行之时,臣女需要陛下的绝对授权。无论室内发生任何情况,无论外面有何等流言蜚语,任何人都不得擅入,更不得打扰!违令者,无论身份,皆以谋逆论处!”
她的要求,每一个都匪夷所思。
琉璃封窗的净化室?闻所未闻。
形制古怪的精钢器械?不知何用。
最可怕的,是第三条,那几乎等同于,在一段时间内,将太子的生杀大权,完全交到了她的手上!
若是寻常人提出这等要求,早己被拖出去砍了。
可此刻,从沈微口中说出,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不容置疑的专业与权威。
皇帝看着她那双坚定而自信的眼睛,沉默了良久。
随即,他猛地站起身,从龙案的暗格中,取出一面通体由赤金打造、上刻“如朕亲临”西字的令牌。
“朕,允了!”
他走到沈微面前,亲自将这面沉甸甸的金牌,交到了她的手中。
“从今日起,你便是东宫医务的唯一主理!凭此金牌,东宫上下,乃至太医院、将作监、内务府,皆由你调遣!所需一切,无论人力物力,皆无上限!朕只要一个结果——”
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两年之内,还朕一个……完好无损的太子!”
沈微双手接过那面尚带着帝王体温的金牌,只觉得入手一沉。
这沉甸甸的,不只是黄金的分量。
更是一位帝王的信任,一个父亲的期盼,和一个储君……乃至整个沈家未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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