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己入深秋，上河村的天空却像是被一层化不开的黄土蒙着，灰蒙蒙的，透不下一丝亮色。连续三个月的大旱，让村口那条曾能没过牛背的大河，如今只剩下一条浅浅的水线，龟裂的河床翻着白，无声地诉说着绝望。
村里己经断粮半月有余，野菜根、观音土，能入口的东西都快被搜刮干净。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仿佛这样就能把那无孔不入的饥饿感关在门外。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之中，一股霸道而鲜美的香气，却毫无征兆地从村西头苏家那破败的茅草院里飘散出来，像一只无形的手，勾着每个人的魂儿。
那是一种浓郁的、带着微微辛辣的鱼汤香气。
“咕嘟……咕嘟……”
院子中央，一口豁了边的黑陶锅架在简陋的土灶上，锅里奶白色的汤汁正翻滚着，几段翠绿的野葱在汤中沉浮。锅里炖着的，是几条巴掌大的鲫鱼。
锅边，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女正拿着木勺，专注地搅动着汤汁。她叫苏清欢，三天前刚从二十一世纪的急诊科医生，变成了这个同名同姓、饿死在逃荒路上的古代小可怜。
她一头有些枯黄的长发被一根布条随意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与这末世般景象格格不入的、清亮沉静的眸子。
“姐，好了吗？好香啊……”灶膛后，一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小男孩探出脑袋，他叫苏小石，是苏清欢这身体的亲弟弟。他死死盯着那口锅，口水己经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滑落。
苏清欢转过头，用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黑灰，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小石头，再等等，汤要滚透了才能喝，不然会闹肚子。”
屋里，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原身的母亲柳氏，正靠在墙角，虚弱地看着院子里的场景，浑浊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不敢相信，在全村人都快饿死的时候，女儿竟然能变戏法似的弄来一锅鱼。
这香气实在太有穿透力了。
“吱呀——”苏家那扇一推就晃的木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个尖嘴猴腮的妇人探进头来，是住在隔壁的王婆子。她先是使劲嗅了嗅，随即一双三角眼就黏在了那锅鱼汤上，贪婪的光几乎要溢出来。
“哎哟，清欢丫头，你们家这是发的哪门子财？哪来的鱼啊？”王婆子一边说，一边就挤进了院子。
苏清欢眼皮都没抬一下，从锅里舀起一勺滚烫的汤，吹了吹，小心地喂到弟弟嘴边：“慢点喝，烫。”
苏小石迫不及待地咂了一口，那股鲜美瞬间在味蕾上炸开，暖流顺着喉咙滑进空空如也的胃里，舒服得他眯起了眼睛，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王婆子看得眼都首了，拔高了嗓门嚷嚷起来：“嘿！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婶子问你话呢，你哑巴了？这鱼哪来的？该不是偷了谁家的吧！如今这世道，一条鱼可金贵着呢！”
她这一嗓子，像是往平静的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本就循着香味在附近徘徊的村民们，立刻被吸引了过来，不一会儿，苏家小小的院门口就围拢了七八个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里混杂着渴望、嫉妒和怀疑。
“是啊，清欢，这河都快干了，哪还有鱼？”
“咱们村里几个下河的好手，前些天把河底都快翻过来了，连个鱼苗都没见着。”
“这丫头片子，莫不是……”
议论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难听。
苏清欢将弟弟安置好，这才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门口众人。她不开口，那双眼睛却像是有千钧之力，让那些嘈杂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鱼，是我在断龙口下的深潭里捉的。”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断龙口？
村民们面面相觑。那是村外河道最险的一段，两岸是陡峭的石壁，河床在那里骤然下陷，形成一个深潭。大家都知道那里水深，可如今河水都快断流了，谁会想到那潭底还能有鱼？
王婆子嗤笑一声：“胡说八道！就凭你这小身板，还能去断龙口？骗鬼呢！”
苏清欢没有理会她的叫嚣，而是看向人群后方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上河村的村长李伯。
“李伯，您是村里的老人，该知道断龙口那处潭水，是山泉汇集而成，与河水主脉不完全相通。大河虽干，潭底却未必。”
李村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他活了六十多年，确实听老辈人说过类似的话，但太平年景谁会去琢磨这个？他盯着苏清欢，这个平日里懦弱寡言、见人就低头的丫头，怎么三天不见，像是换了个人？不仅眼神变得犀利，说话也条理分明，竟有种让人信服的气势。
苏清欢继续说道：“我用藤条编了几个鱼笼，在笼里放了些砸碎的蚯蚓和草籽做饵，沉到潭底。今天一早去收，得了这几条。若是不信，鱼笼还在那儿，大家可以去看。”
她语气平淡，却将时间、地点、方法、证据说得一清二楚，没有半分含糊。
这下，村民们脸上的怀疑变成了半信半疑的震惊。编鱼笼、用饵料，这些都是捕鱼的门道，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丫头怎么会懂这些？
王婆子还是不甘心，撇着嘴道：“就算鱼是你捉的，可这年头，大家都没得吃，你们一家躲起来吃独食，也太没良心了吧！”
这话瞬间戳中了所有饥饿村民的痛处，大家看向苏清欢一家的眼神，又变得不善起来。
柳氏在屋里听得心惊胆战，挣扎着想出来为女儿辩解，却被苏清欢一个安抚的眼神制止了。
苏清欢看着王婆子，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王婆婆，我爹娘死得早，我带着体弱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日子过得艰难。前些日子我病得快死了，可曾见你送来一粒米？我上山挖野菜摔断了腿，可曾见你搭过一把手？如今我凭本事弄来一口吃的，想先顾着我娘我弟，就成了没良心？”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扫过众人：“还是说，在各位眼里，我苏清欢就活该带着我娘和弟弟一起饿死？”
一番话，掷地有声，问得在场众人哑口无言。是啊，苏家是村里最困难的几户之一，平日里谁又真正帮过他们？王婆子更是被怼得满脸通红，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村长重重地用拐杖磕了磕地，沉声道：“都别吵了！清欢丫头说得在理！她凭自己本事找的食，先顾着自己家里人，天经地义！”
他转向苏清欢，语气缓和了些：“丫头，你是个好的。只是……如今村里这光景，你也看到了。你那法子，还能弄到鱼吗？”
这才是关键。所有人的目光，再次灼热地聚焦在苏清欢身上。
这一刻，苏清欢知道，机会来了。她要的不仅仅是填饱自己家的肚子，更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为自己和家人争取到立足之地和话语权。
她迎着村长和所有村民的目光，点了点头，声音清亮而坚定。
“能。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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